（三） 　　 　　总说着家里没个老太太各方面都轻松些，我现在倒希望老太太还在世。若是老太太还在，必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 　　 　　如今这烂摊子还得我来解决，若是这事传出去，家里颜面都得扫尽。 　　 　　我倒真没想着要给这姑娘下马威，只是试探试探她的意思，若是这姑娘不愿意，二爷也没办法。 　　 　　我特意嘱咐礼物不必贵重，但要实用些，拉拢这些姑娘家的向来管用。一盒胭脂水粉，再以姐妹相称，可比那些男人给的金屋银屋管用。 　　 　　为证我的诚心，我提议提前让人寻到这姑娘把我娘家的一份嫁妆塞给她。 　　 　　又精心打扮一分，我瞧着没什么错处，便带着秋柠一路到藏姑娘的住处去“兴师问罪”。 　　 　　我笑这顾二爷真是缜密心思，不选隐蔽的住处，偏选空着的西厢给那姑娘安排下，反倒让我防不甚防。 　　 　　而到了西厢，见到这姑娘后，我知道为什么二爷能看得眼都直了。 　　 　　因为我眼睛看得都直。 　　 　　（四） 　　 　　这小姑娘，长得跟书里走出来似的。 　　 　　我读的书不多，唯一听过的，就是被别的夫人拉着去听的一出《西厢记》，她长得和里面形容的崔莺莺，真是一模一样。 　　 　　就见这文玉小娘子娇小的个子，一副羞羞怯怯的模样，年纪尚小，身形都未全长开。她穿得极为朴素，打着细腻的脂粉，眼角一片晕红，神态倒落落大方，不像个小家小户的女孩子。 　　 　　[嗔宜喜春风面，偏宜贴翠花钿。宫样眉儿新月偃，斜侵入鬓边。未语前先腼腆，樱桃红绽，玉粳白露，半晌恰方言，恰便似呖呖莺声花外啭，行一步可人怜......] 　　 　　《西厢记》上的这词儿我现在还记得，真是再贴切不过。 　　 　　她倒是还算机灵，见着我，直接盈盈上前，低眉细语：“见过夫人。” 　　 　　她倒乖顺，身边一个丫鬟也没有，看着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处。 　　 　　我打量着她，面带慈祥道：“妹妹好。” 　　 　　听到这话，她波澜不惊，淡淡说：“夫人好，夫人请坐。” 　　 　　我应声，顺着她的话在贵妃椅上坐下。请示过后，她也施施然坐下。 　　 　　她凑得我不算远，我能闻着她身上暗暗浮动的清香，显然是特意准备的。 　　 　　我虚以逶迤，玩着自己手上的扳指，套近乎问：“妹妹住在这儿，不知下人招待如何？” 　　 　　她点头，噙着笑意：“一切都好，听闻夫人想寻得我说几番体己话，我正有疑问要请夫人赐教呢。” 　　 　　说罢，她看向我身后的秋柠。 　　 　　我明白她的意思，招呼秋柠退下。 　　 　　真是正合我意，我确实正有私下话要说。 　　 　　（五） 　　 　　确认秋柠走了，我轻咳一声，直入话题：“既然如此，不要怪姐姐我说话难听，妹妹的事已是人尽皆知，官人那边也等着我发话。可我们家不见得是什么安家落户好地方，妹妹是个标志的人物，只怕我们倒地招待不周，怕误了妹妹的，终身大事。” 　　 　　她轻笑一声，眉梢阴郁：“什么终身大事啊、男人啊，我都不在乎的。夫人实在不必为为这样的郎君伤心，夫人手中什么都有，何不放了他呢？” 　　 　　她的语气悠长悠长，倒并未带任何虚伪。 　　 　　我皱眉，不悦道：“妹妹这话的意思是？” 　　 　　文玉“夫人可愿听我说句真心话？我并没有冒犯夫人的意思。” 　　 　　我道：“妹妹讲。” 　　 　　“夫人可以称我为妹妹，可我却不能称夫人为姐姐。说到底夫人并不怕我，无非是讨个好名声，不对吗？” 　　 　　这话不假，我没有说话，算作默认。 　　 　　文玉将身子探近一些，倒像在对我循循善诱似的，继续说道：“但夫人是怕官人的，夫人表面这样厉害，心里何尝不委屈，不然，如何想着欺压我头上？夫人，这是真心话，我若是夫人，知道这等事，也必然气死了。夫人是正儿八经的夫人，却也要受这等气，天底下有多少如夫人这般的女子。” 　　 　　“妹妹这话怎讲？” 　　 　　她的手扶上我的手，殷殷切切道：“夫人知道我的，我是个伶人，买卖、打骂，都是您的权力，天底下又多得是我这样的女子。说到底，夫人是丈夫的妻子，而我，是夫人的妻子。” 　　 　　这话真是大逆不道，吓得我站起来指着她：“你！这是叫什么话？”我又心神不定的四处张望，生怕真被别人听去。 　　 　　哪知她径直跪在我身下，语气坚定道：“夫人，我是敬佩夫人的，夫人不是个不好相处的女子。我已经被发卖一次了，如果再被发卖，只怕我再也不能活在这世上。文玉亦愿做牛做马，只愿夫人不要赶走文玉，文玉定不会做出对不起夫人的事。” 　　 　　说到动情处，她的泪也挥洒一片，眼底满是晶莹。 　　 　　（六） 　　 　　我从没见过这般场面，一个比自己小好多岁的女孩子，哭得梨花带雨地，央求你不要赶她。真让人觉得自己犯了最大的罪过，我彻底慌乱了，先前准备的话一个也用不上，忙扶起她道：“你起来说话，快起来说话！” 　　 　　她哭得更伤心，只抱着我的腿哭诉：“夫人！您可记得您那次听戏赏我的赏钱，那是我第一次收到别人的赏钱。妈妈总看不惯我，那段时间，我都要活不下去了，还是夫人让我有了活着的希望。夫人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夫人，您就再救救文玉一次吧！” 　　 　　我呆愣着看着她，不知如何是好，竟鼻子也跟着一酸：“妹妹呀。” 　　 　　“罢了罢了。”我望着她，说不出话，只擦着眼泪。 　　 　　她伏在我的膝盖上，低低痛哭。 　　 　　这叫个什么事？先前预备的计划，我竟然全忘了。 　　 　　你说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子，在你面前这般掏心掏肺，这谁忍心呢。 　　 　　于是文玉这小丫头真就被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进来。 　　 　　倒是她似乎真对我丈夫没有分毫兴趣，而我丈夫新鲜个几天便也忘了她。 　　 　　我以为这小姑娘是个若不惊风、多愁善感的性格，到底是我见的人少，我真是头一次遇见这样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