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顾府的顾二爷年十四，娶了个十七岁的小娘子，是个客州来的商贾家的女儿。 　　 　　顾府上下人人都说，这商贾家的女儿，行事就是不一样，一嫁来顾府便这般雷厉风行。不出一个月的功夫，家中大小事，基本便全权由这小娘子管，眼见着就要将其余的少夫人压得死死的。 　　 　　“雷厉风行”这个词说好不好、说坏不坏，一方面是说这新来的小娘子办事得力、治理人也服帖，而另一方面就是说这小娘子有些方面，太过狠厉、有些绝决了。 　　 　　有人议论说，这小娘子不像个夫人，倒像家里的老太太。 　　 　　顾府的人都私下戏称那位小娘子为：“顾二爷房的那位顾母”。 　　 　　而这顾二爷房的那位顾母，便是我。 　　 　　我的母亲便是个厉害的人，这点我和我母亲如出一辙，都把自己的丈夫压得死死的。 　　 　　可我打心底有点不喜欢我母亲，因为她是个十足的泼妇，乡里乡外都出了名。 　　 　　我父亲在商行上可谓，但唯一怕的，就是我的母亲。我小时跟我父亲去过一次酒会，边听我那喝得酩酊大醉的父亲，句句离不开对母亲的畏惧，瞬间博得全场人的同情，纷纷为我父亲不值。我被着情绪煽动，连带着也心疼起我父亲来。 　　 　　这倒没什么，只是父亲常年在外经商，家里总听母亲抱怨父亲的不是，一会说父亲不管我们姐弟俩，一会又说父亲天天和别的女人鬼混。我这耳朵都要起老茧，真是恨不得赶紧把自己嫁出去。 　　 　　所以一有人提亲，我便求着父亲答应人家。父亲也没多犹豫，听到是个官家子弟，立刻便喜笑颜开的同意了，只留下我那母亲骂了我父亲很久。 　　 　　嫁来顾府我才发现我丈夫是个没主意的，顾家的老太太又去世的早，因此基本是大老爷掌家，顾二爷是一点话语权也没有。 　　 　　（二） 　　 　　我们夫妻早年感情不错，除了没孩子一切都好。我那丈夫也不怎么着急的样子，他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可他没主见只针对仕途和家务事，在寻花问柳方面他可从来不爱打招呼。真是防了防、防了防、防不甚防。他被发现后也不和我吵，只闷着头不说话。真是一拳打在沙包上，气死人。 　　 　　这天他跟我请示，说要同他好友一块去会客，都是官场上的好手，对顾家帮助极大。我问他那狐朋狗友是谁，他说王家的康四爷。 　　 　　确认好久，我才相信他是真肯下功夫去了，终于带着嫌弃地放他一把。 　　 　　但我左右总归放心不下他，便派个叫秋柠的小丫头去跟着，秋柠这小丫头老实，必能安分守己，我向来放心。 　　 　　就是她有时又实在不会说话。 　　 　　这天天一亮，秋柠就气喘喘吁吁地叩门说要见我。 　　 　　我打着瞌睡让下人们服侍好我穿好衣服，皱眉坐起。 　　 　　秋柠跟没睡醒似的，边跑来边眯着眼唤道：“奶奶，大事不好。” 　　 　　我瞧着椅子问她什么事，她犹犹豫豫不肯说。 　　 　　一边不肯说，一边又来找我，我真是讨厌这样的。于是我不耐道：“什么事，快说，犯不着到嘴一半了吞吞吐吐。” 　　 　　“奶奶，您千万生气。” 　　 　　“哎呀，你这小蹄子，你倒是快说呀。” 　　 　　我便见秋柠长长吸一口气，一股脑将这消息直接放出，全程连气也不带喘：“王家康四爷偷偷赎了个伶人当小妾，叫文玉，听说模样标志极了。哪知他们老太太知道了差点把康四爷打个半死，所以如今这文玉小娘子被康四爷央求着咱二爷藏到咱们府里呢。我见咱爷儿那眼睛瞧得都直了，只想那小娘子被二爷收房是迟早的事。” 　　 　　我听着发懵，只觉得这事确实离谱，秋柠又一字不落的重复一遍。 　　 　　又叙述一遍后，我彻底明白是什么事，怒道：“这世上有这等没脸没皮的事？” 　　 　　秋柠点头，叹气道：“是呢，康四嫂子就忙着筹办这事，我们这边的女眷已经有通消息的，说什么王家有个模样不错的丫鬟，康四爷觉得甚好，打算咱爷下月生辰了送给咱爷。这不，一早赶着给奶奶报信。” 　　 　　“咚”地一声，我猛拍下椅子，骂道：“好啊，真是天下蛇鼠都一窝，一个个都蛮着我呢！把姑娘当赃物卖了！” 　　 　　幸好屋子隔音不错，我骂人别人向来听不见，只当我是个严肃正经的人。 　　 　　秋柠被吓到，忙道：“奶奶您消消气儿......” 　　 　　怒气上头时哪管这么多，我接着骂道：“这天下男人竟没了女人就活不成了，一个个只要是没见过的新鲜女人便都要尝一尝。” 　　 　　“奶奶您消气儿，人家等着看您笑话呢，您得给个主意。” 　　 　　“主意？上个月不是才拿的主意？你就说，我有几个主意给他们当乐子玩儿？要我说，撵出去！统统都撵出去！”我愤恨地指着门外，几乎要把手指真的伸出门外去了。 　　 　　“奶奶您千万别这样，这样岂不是浪费先前的名声？” 　　 　　听到这话我彻底来气，指着秋柠的鼻子问：“啊，好啊，你和他们一条藤上的？” 　　 　　秋柠胆战心惊，虚弱道：“绝没有这个意思奶奶。” 　　 　　看到她这样子，我实在不应该再发脾气，不然我人的就落人口实，成那妒妇了。 　　 　　这事怪不到秋柠，可难道又是我的错吗？我跌坐回椅子，强撑着头，只觉眼泪都要落下来：“我真是，精疲力尽。” 　　 　　那时我是个强势的人，眼泪哪里容的下沙子。既赌气不愿回娘家，又不想咽下这口气，当个贤德的妇人。 　　 　　我这才真正明白，母亲在别人口里，“母老虎”这一名号是怎么来的。 　　 　　我竟成了自己讨厌的人的样子，而且更狼狈、更可怕。 　　 　　秋柠以为我气晕过去了，忙掐着我的人中劝道：“奶奶，您得振作，家里都指望您呢。要我说，她不过一个外妇，就算做个平妻，您还是奶奶。” 　　 　　我甩开她的手，刚平息一下的心情现在又被点燃：“劝我宽容，不如劝我去死！” 　　 　　这下秋柠不敢说话了，低着头怕我瞪她，又忍不住抬起眼看我，这模样， 眼睛都要抬得像翻白眼了。 　　 　　我揉着太阳穴，想起什么，疲惫道：“那个小伶人，叫什么名字来着？” 　　 　　秋柠答：“文玉，二爷说预备她就叫顾文玉了。” 　　 　　顾文玉？好啊，还没进顾家的门，道起上顾家的名字了。看样子这小姑娘可真是不简单，我得冷静些应付才是。 　　 　　终于我闷声道：“备上礼物，明儿我去见见我这位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