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众人看有礼物，自然是高兴的。一直对文玉十分好奇的张夫人笑道：“哟，真不错，还给大家带见面礼来。” 　　 　　文玉听被人夸，不由得心头也一喜。她扬着嘴角歪头一笑，露出浅浅的梨涡。 　　 　　张夫人接过那小瓷盒，边打开看边问：“我看看，这是？” 　　 　　正说着，众人的眼睛也落在那方瓷盒上，就见里边是平整的红泥样的东西。众人恍然大悟，原来是胭脂。 　　 　　这胭脂打得如印泥般密实，倒没有刺人的香气，淡淡地，得凑得很近才能闻到。 　　 　　文玉这小妮子，又在耍什么花招？ 　　 　　我猜到这胭脂是怎么来的，解释道：“她呀，平日里在院子里尽捣鼓些乱起八糟的，准没好东西。” 　　 　　张夫人将瓷盒小心放回去：“这是胭脂呀，似乎比平常的胭脂更红些。” 　　 　　文玉忙笑道：“正是呢，我总觉得夫人的胭脂不够红，擦出来亮粉亮粉的，不称夫人的气色。得这种浓郁的陶红色，薄薄地打在脸上，才好看呢。” 　　 　　张夫人赞许点头，语气带着玩笑：“真是好看，怪不得都把顾二爷的魂，都勾去了呢。” 　　 　　在座的有几个忙用手帕半掩着面，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嘴里虽说是夸，但张夫人只皮笑肉不笑，将瓷盒交给下人处理。众人也纷纷将胭脂拿起来打量几眼，犹豫着要不要试试，见别的夫人不动，便也没人敢动。纷纷只摇着扇子，你一句我一句的夸赞起来。 　　 　　文玉听到张夫人这话却不高兴了，将嘴一瞥，不满：“什么顾二爷、盼二爷的，我才不稀罕。” 　　 　　张夫人“嗤”一声笑出来。 　　 　　我立刻示意文玉：不要逾句。 　　 　　一旁的小秦夫人反应快，捂着嘴笑得大声，指着文玉戏谑道：“怎么，你不稀罕？那你稀罕什么？稀罕我们的顾二夫人？” 　　 　　小秦夫人向来说话不过脑子，常惹得人哄堂大笑，如今这一调侃，大家没一个是坐得住的。甚至一直在默默品茶的裘夫人竟被水呛到，忙低头咳嗽起来，又是咳又是笑。 　　 　　文玉听到这话也愣了，张着嘴看着众人，连说着“我我我”，半天却憋不出一句话。 　　 　　我立刻生气地瞪了小秦夫人一眼：“文玉，我们走。这些人，不是好人。” 　　 　　众人笑得更欢了，仿佛这辈子没听过笑话一样。 　　 　　嘈杂中，张夫人吆喝着叫住我：“哎，秀珍，下月的诗宴可完别再不来，再不来，我揭了你的皮。” 　　 　　“知道了知道了。” 　　 　　我忙带着文玉逃离这群可怕的女人。 　　 　　我离开时，这群女人还在笑。 　　 　　“顾二夫人呀，明显是心虚了。” 　　 　　“哎哟哟我的老祖宗，怎么我家就没给我找个这么机灵的姑娘。” 　　 　　“别了，找个文玉这样的丫头呀，她还没来一个月，我就先得笑死咯。” 　　 　　（十一）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便是七月的中旬。此时是夏天最闷热的时候，摇着扇子也不够凉快。 　　 　　我带着必然出丑地心态，以极低的心理预期来参加每季必办的诗宴。 　　 　　诗宴上坐了一群人，皆是女子，大多我很少打交道。 　　 　　每人面前放一杯酒，对不出便罚酒一杯。我酒量不算浅，倒也难不倒我。 　　 　　唯一算熟的便只有张夫人，她看到我，忙招呼我坐下：“秀珍来了？真是稀客。” 　　 　　我不急着坐下，只指着跟在我身后的老熟人：“瞧瞧我带了谁。” 　　 　　文玉今天一身鹅黄色的比甲、素净的中衣，看向众人后，微微施礼道：“夫人们好。” 　　 　　张夫人摇着扇子，笑吟吟地望着文玉，作出很喜欢她的样子道：“我正惦记玉姑娘来不来呢，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我嗔怪：“呸！我才不信你刚才说的是这个。” 　　 　　张夫人指着我忙摇头：“瞧瞧，夸了她，还反遭人骂，天底下尽有这样的道理。” 　　 　　张夫人自幼是和我拌嘴贯了的，我俩从来谁也不服谁，但关系还是好的。 　　 　　我正欲回敬她，中间一个夫人插嘴：“‘理’，说到‘理’，就起这个字的头好不好？” 　　 　　张夫人应她：“成啊，你提字就你起头。” 　　 　　“我想想。”那夫人正欲作诗，看到还没落座的文玉，“哎，玉姑娘你坐呀。” 　　 　　文玉指着自己，忙摆手：“我？我怎么能坐呢？” 　　 　　那夫人起身拉住文玉，吩咐她坐下，笑道：“怎么不能，诗宴分什么主次的都是姐妹，可万别叫你那好夫人亏待了你。”张夫人也笑着劝文玉不要拘束，文玉有些为难，忙求救似地看着我。 　　 　　我亦点头：“文玉，你坐罢。” 　　 　　听到我这么一说，文玉才点头答应。 　　 　　坐下后，文玉不忘调侃我：“夫人呀，尽欺负我，我不爱做针线活，夫人天天要我做。我看夫人是自己想让我给她绣香囊不好意思说，非逼着人做呢。” 　　 　　我捏住文玉的鼻子：“就你话多，你话这么多呀，肚子里的墨也多，你先起头。”此话一出，众人必不会放过一个新人，都起哄着让文玉先开头。 　　 　　“我起就我起。”她将酒樽高举，并不畏惧，眼睛转来转去不知又在想什么鬼点子，“哎？这不有了，‘理’——‘尔辈不能究物理’。” 　　 　　说道“尔辈不能究物理”时，她一脸坏笑着，指着我的方向。 此话一落，满堂哄然大笑。 　　 　　谁都知道，我识得几个字，对诗词真是一窍不通。所以每次诗宴，我是能不来就不来的。 　　 　　我反应过来：“好啊，你变着法子骂我？这是哪门子的诗？该罚。” 　　 　　她却满不在乎，满斟满一杯，望着我：“罚就罚，讨美人一笑，罚了也值！” 　　 　　这话真是骇人听闻。 　　 　　众人又笑起来，只看着文玉痛饮一杯，且饮且歌。顿时，满堂喝彩，只留我尴尬地坐在原地，气急败坏。 　　 　　她竟唱着李白的《将进酒》。 　　 　　文玉长得就如同她的名字，文文弱弱，但行事颇有男子的作风。她当时她对我说的话啊，像个种子，在我心头里生了根。 　　 　　我却从来都不肯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