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传来一道狂狷的男音，姜柔不卑不亢，对着马上少年道：“下官确实是女流，但命下官来接怀武侯的是陛下，这是圣意。” 　　 　　马上少年竖着眉道：“义父！陛下根本就是在羞辱我们！你在幽州打了胜仗，他身为晚辈，非但不迎接，还叫一个女流之辈来搪塞我们！说起来是女官，实际上就是他的玩物！” 　　 　　“住嘴！”怀武侯闭着眼睛睁开，神色威严。 　　 　　他下马，走到姜柔面前，“犬子无状，冒犯了陛下，还请贵人莫要责难。” 　　 　　他说完又朝姜柔走近了几步，腰间的佩剑与甲胄摩擦出声，孟珙上前拔起刀挡住怀武侯，姜柔见状，赶忙道：“孟珙，你退后，先把刀收起来。” 　　 　　孟珙并不收刀，举在怀武侯面前不许他再越雷池半步，姜柔按住孟珙，一点一点将他的刀放下，小声与他道：“你站到我身后去。” 　　 　　孟珙依旧盯着怀武侯，见他不再上前，才将刀收起，站在姜柔一旁。 　　 　　姜柔眉目含笑，满是歉意：“孟珙性子古怪，侯爷莫怪。” 　　 　　“无妨。”他背对着月光，看不清神色。 　　 　　姜柔又道：“侯爷此次回京，陛下早已准备好了，只是陛下也没想到您会在这个点进宫，这才叫下官来迎接，属实委屈了侯爷。” 　　 　　“如今沈美人嫁入了天家，陛下与侯爷也算是亲上加亲，侯爷宽宏，下官想您定不会真同自家小婿计较了去。” 　　 　　怀武侯语气平静：“陛下是君，臣不敢。” 　　 　　姜柔笑语盈盈：“侯爷无需这般客气，只是陛下现在沈美人宫中安歇，怕是不便起身了。” 　　 　　“是某回来的不巧，打搅了陛下，”他转身，翘首回望远处闪着灯火的宫殿，“某明日再来。” 　　 　　“等一下，”姜柔的嗓音温柔且有力量，她走到怀武侯跟前，低头道，“陛下吩咐了，侯爷一路跋涉，既然是接风，那一定要请侯爷进宫，明日陛下设了家宴，届时七殿下、沈太妃、沈美人都会到场。” 　　 　　她又走近了几步，压低了声音：“侯爷现在走，陛下定会起疑心，您就算不为了沈家，也该替七殿下着想。” 　　 　　怀武侯眸光一现，姜柔说完退后几步，悠然道：“下官只是一介女流，有些话不便多说，还请侯爷随下官卸甲，暂居宫中。” 　　 　　他刚走几步，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人马，姜柔低眉道：“侯爷放心，您带回来的这些亲兵陛下会安排地方好吃好喝地供着的。” 　　 　　马上少年怒目道：“陛下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许义父一人进宫，还把义父的亲兵全部扣下了！这是要……” 　　 　　姜柔遥对着马上少年道：“沈将军莫急，过了明日，此事便会有定论，陛下是明君，定会赏罚分明！” 　　 　　 她故意咬重了“赏罚分明”，马上少年顿时噤声，此次沈明渊私自回京在先，虽打了胜仗，却也犯了大忌，龙椅上这位年轻君王“玉面修罗”的名声在外，还不知道明日的家宴会闹出什么来。 　　 　　姜柔将沈明渊安顿好后，远方天边吐出一抹鱼肚白，伴着朝霞拥在高高的太极殿上，她看着两排文武官员从白玉阶梯上走过，曾几何时，幼年的她在爹爹上朝时，混迹于他们之中，只道是，故园归去，物是人非。 　　 　　她回到长乐宫时，远远就瞧见陆惜披着衣服，赤足站在殿前张望，眉眼极淡，恍若要看不见了一般，云烟陪她站在一旁，手上的灯笼依旧闪着亮光。 　　 　　“娘娘你看，姜柔回来了！”云烟朝着姜柔挥手，见天色渐渐亮了，赶忙吹灭灯笼。 　　 　　姜柔提起裙摆快步小跑而去，心疼地看着陆惜道：“娘娘这是站了多久？您身子不好，夜里露水又重，要是再……” 　　 　　陆惜笑着抵住她的唇，冰凉的手拉过她的手：“好啦！我知道啦！所有人都说我身子不好，我都听倦了，你怎的也这样说？不怕我生气呀？” 　　 　　姜柔大窘：“怪妾不好，妾昨夜有事耽搁了，没能守在娘娘身边。” 　　 　　“不怪你，”陆惜牵着她往内殿走，她递了一碟绿豆糕给姜柔，“知道你喜欢吃甜，这是楚地的糕点，我做得不好看，糖怕是放得太多了，你尝尝看，要是不好吃，我改日再做。” 　　 　　云烟撅嘴道：“娘娘醒来时瞧你不在，便非要起身给你做糕点，说是做完了你就回来了，结果等了你半晌……” 　　 　　姜柔看着一碟方方正正的绿豆糕，心里发酸，来魏国这么久，还是头一回有人给她做楚地的食物。 　　 　　陆惜见姜柔迟迟不吃，瞪了一眼多嘴的云烟，云烟闭嘴，吞了吞口水，眼巴巴地盯着香喷喷的绿豆糕。 　　 　　“姜柔，你要是嫌它们难看，也不用为难的，”陆惜看着碟子里的绿豆糕连连摇头，“这个裂了，还有这个，都碎了……你从小在楚国皇宫长大，想必吃的也都是些精致的糕点，罢了，罢了，这绿豆糕我瞧着也着实难看，更何况你呢。” 　　 　　她越说声音越小，头也低了下去，她轻轻拿起碟子叫宫人端走，却被姜柔一把握住了手腕，她哽咽：“妾爱吃，这是妾最爱吃的糕点。” 　　 　　　 姜柔说着拿起一块放在嘴里大口咀嚼，绿豆的清香和白糖的沁甜在舌尖蔓延开，封尘已久的回忆却在此刻洪水猛兽一般汹涌而来，她顾不上擦泪，只听见泪珠啪嗒啪嗒地滴在桌上。 　　 　　她始终不会忘记，这是她此生吃过的最好吃的糕点。 　　 　　“你慢点吃，又没人同你抢，”陆惜无力的声音尚在耳畔，她伸手用帕子给她擦泪，“想家了？” 　　 　　姜柔摇头，撇过脸去胡乱地擦着眼泪：“故园归去，妾已没有家了。” 　　 　　她对上陆惜泛水的眸子：“此后娘娘在的地方，便是妾的家。” 　　 　　陆惜浅笑，苍白的面色浮现出一抹血色：“傻丫头，竟说傻话！你要是再哭，我下此可就不给你做了！” 　　 　　姜柔赶忙擦干眼泪，眯眼笑道：“妾不哭了，但娘娘也要答应妾，以后可要开开心心的，不管陛下来与不来，都不能一个人躲在暗处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