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芸摇了摇头，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拢起手掌，一束火苗升起。白之汝就着她的手点燃了香烟。 　　 　　 “我们三队的女性也不都抽烟，我有时牙疼，抽烟镇镇。”白之汝吐出烟雾，“张队就不抽烟，所以你不用觉得要跟大家一样。” 　　 　　 颜芸拿着香烟掐来掐去，低着头也不说话，白之汝也不等她的回答，自顾自地抽烟。 　　 　　 两人相顾无言，静立在僻静乡下的黑夜里。只有烟头的点点火星跳跃着，在白之汝的指间发出微弱的光芒。 　　 　　 “白姐，其实我只是想变得和你一样，我也是省城警官学院毕业的，我听我爸爸说过你的事。”颜芸终于开口，隐隐带着哭腔，“我说杨小瞳的那些话，是不是让你讨厌我了？” 　　 　　白之汝讶异地看着这个小学妹，她掐掉了香烟，拍了拍颜芸的肩膀：“你怎么会这么想？我知道你的家庭条件挺富裕的，你只是没有和杨小瞳这样的女孩子接触过，才会说那些话。” 　　 　　 颜芸向着白之汝走近一步，她的手带点冰冷的凉气，因为在寒夜里站得久了，双手还微微颤抖，但又坚定地握住白之汝的手：“我觉得你更喜欢那个杨小瞳！说话处处偏向她，我才是你的队友啊。” 　　 　　 白之汝没想到自己对杨小瞳天然的好感会让小学妹兼队友吃醋，她温和地摸了摸颜芸的头顶：“我只是觉得杨小瞳母女过得很辛苦，所以不愿意公事公办地问话而已。对待生活有点苦的人，我们要温柔一点。” 　　 　　 颜芸吸了吸鼻子，嘴角翘起了一个弧度：“那你以后办案要带着我，我还要跟你好好学习呢。” 　　 　　 白之汝温和地说道：“当然，张队把你派给我了，肯定要带着你呀。明天法医那应该出结果了，咱们快点进屋睡觉，明天还要早起开大会。” 　　 　　 第二天起床，白之汝刚想带颜芸去村长家开晨会，李队敲响了她们的院子门：“小白，你出来一下，我有事跟你说。” 　　 　　 颜芸自觉留在了屋内，白之汝刚出门就被李队拉到僻静处：“怎么啦老李？搞这么神秘。” 　　 　　 李队抓住白之汝的双肩，激动道：“我跟你说个事，你可一定要稳住！” 　　 　　 李队向来是个稳重成熟的领导，没有大事他一般不会这么失态。白之汝隐隐约约觉察到什么，她的心悬了起来。 　　 　　 “刚张队给我打电话，法医在杨小晴嘴里发现一根毛发，经过DNA检测，毛发主人和713案那个被警方当场击毙的曹姓盗墓贼的DNA高度吻合！”李队摇晃着白之汝的肩膀，“我赶紧跑过来告诉你，孩子，你的付出有结果啦！” 　　 　　 白之汝心里那块隐秘的角落轰然崩塌，悬在心中久而未定的那只靴子终于落了地。 　　 　　 她被突如其来的喜悦占据了头脑，日复一日的浑噩和坚守在此刻得到了属于它们的注脚。 　　 　　 “请领导同意我向上申请重启713案，我想将两案重组调查！”白之汝脑子晕乎乎的，但说出口的话异常冷静清晰，“善恶终有报，害死害伤那么多同志，又犯下灭人满门的罪行，他们必须被捉拿归案。” 　　 　　 李队点了点头：“当然要这样做，张队已经在草拟申请啦，不仅要并案侦查还要让你进专案组。” 　　 　　 白之汝很想立刻赶回省城，到昏睡了三年的叔叔的病床前。告诉他，告诉婶婶，自己终于踏出了完成誓言的第一步。 　　 　　 但是警察的职业道德使她按耐住自己的心情，只是朝门里喊了一声：“颜芸，可以走啦，今天得先去村长家集合。” 　　 　　 颜芸不知道李队说了什么话，为什么白之汝的语调里有掩饰不住的高兴。但她敏锐地捕捉到白之汝的变化，比如两人走在路上时白之汝愿意主动搭话了，还贴心地提醒她等会记得带瓶水，防止走访调查时口干…… 　　 　　 得到关于713大案的最新线索，白之汝终于鼓起勇气好好梳理了自己的心情。 　　 　　 她不再因为要和陌生人打交道而厌烦，对待与案情无关的同事寒暄也不那么排斥。 　　 　　 平时她太紧绷情绪了，虽然她会兢兢业业地和大家一起跑一线，也会在加班的深夜为大家订咖啡，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不是那种会随便和人打招呼、开玩笑、讲八卦的女同事。 　　 　　 她处理人际关系时的态度太死板严肃，以至于早晨主动向小赵等三队队员打招呼时，他们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小赵直接夸张地在白之汝身边洒清水：“天灵灵地灵灵，妖魔鬼怪快现形，不许附我白姐的身！” 　　 　　 白之汝用简报拍了下小赵的头：“别皮了，等会张队视频会议，看你活蹦乱跳的样子又要训了。”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日志本，“法医室出结果了，应该会有重大线索要公布。” 　　 　　 八点整，张队的视频邀请如约而至，大家纷纷打开个人工作日志，今早的交流会议将对案情的侦破有重要作用，谁都不敢怠慢。 　　 　　 “我先说说法医这边出的结果，等会咱们再交流走访的情况。”张队明显是熬了大夜，眼下一片乌青，眼袋显得更大了，“杨家三口人没有中毒的迹象，生前都遭受了殴打，都是被利刃所杀后辱尸。杨家两个女人都没有检测到被侵犯的迹象，但是杨小晴口内有少许男性毛发存留……” 　　 　　 张队静默了一下，继续说道：“这少许毛发也是法医在案发现场提取到的唯一痕迹，初步分析作案者不少于三人，因为杨家三口人脖颈处是三种不同的利刃造成的伤口。没有找到作案凶器，也没有提取到任何指纹和脚印，杀人犯们应是有目的有准备地作案，绝不是随机而为。” 　　 　　 李队做了简单总结：“总的来说，现在有效证据就是那少许男性毛发，但是DNA检测技术显示，毛发主人跟三年前713大案中一位曹姓盗墓贼的DNA高度吻合，怀疑两人是亲属关系。” 　　 　　 “713大案并没有侦破，数名盗墓贼被当场击毙，但部分盗墓贼、文物贩子和买家都逃脱掉了。”小赵扶了扶眼镜，将713案情脱口而出，“当时我还是高中生，在报纸上看到关于此案的详细报道，警察夺枪英勇救人的画面给了我很大震撼。我也是因此选择到省外读警察学校成为一名刑警的。” 　　 　　 颜芸蹙着眉头看向白之汝，发现她脸色平静，正襟危坐，这才放心地缓了口气。 　　 　　 白之汝补充道：“小赵说的不错，713曹姓嫌疑人是安城人，这个曹家据公安局掌握的线报，至少有十人从事挖坟盗墓的罪恶行当。他家族的成年男性大部分有过偷盗、斗殴、杀人、盗墓的刑事记录。” 　　 　　 吴勇感慨道：“这一整个恶人联盟啊！那杨家村案这个姓曹的很可能是安城流窜过来的喽？” 　　 　　 “暂时还不能确定他的具体流动情况，不过破获杨家村案可能会帮助我们顺藤摸瓜逮住713案的那批隐于暗处的盗墓贼。” 　　 　　 李队一边说一边在会议本上勾勾画画，“张队已经把这个发现报告给了上级，应该很快就有通知下来。我看我们要兵分两路，一部分留在晋城继续摸查杨家的人际关系网，另一部分去安城暗查曹家的动向。” 　　 　　 “现在大家汇报下前两天的杨家村摸查情况，咱们系统总结下，看能不能梳理出有用的线索。”李队将村长儿子用的小黑板借了来订在墙上，“先确定好基本的关系网，按照亲属、朋友、同事、同学的顺序一个个筛查，必须做到密不透风，一个不漏。” 　　 　　 颜芸先走到黑板前，白之汝一边翻动记事本一边说道：“杨锦才夫妻两个的亲戚关系其实很简单，杨玉是很多年前从外地嫁到杨家村的，村民都说她自从嫁过来就没有跟娘家人再联系，都是守着老公小孩过日子。就连名字都改成了丈夫的姓氏，平日就是在村里务农，管理自己小家庭的一些事。” 　　 　　 “我调阅过杨家村的户籍资料，通过实地走访也发现杨家村名存实亡，很多杨姓族人都不断搬迁移居去了外地，现在村里的杨家人并不是很多。”颜芸在黑板上写了几个人名，“真正与杨锦才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就剩侄女杨小瞳，近亲还在世的就是弟媳夏芳珍，外嫁的姑妈杨红梅。别的远亲要么是不甚熟络要么是早就断了联系。” 　　 　　 “杨小瞳和杨小晴都是晋城大学的学生，不过念的不同专业，不是一个年级。我们跟她谈过，姑娘对我们有些防备，她妈妈就说一些有的没的搪塞我们。”白之汝接过粉笔在黑板上写下姊妹两就读的大学名称，“我们必须去学校走访下。” 　　 　　 小赵直接将文件分发给大家：“我就说这村子古怪，你们看杨家三口人的惨状，你们信他们在清醒的状态下被虐杀不反抗？居然附近邻居都说没听到动静。” 　　 　　 “我们和支援的小队一百多号人把杨家村都访遍了。这杨锦才性格孤僻，生活极其规律，不抽烟不打牌，就爱自斟自饮些白酒。”三队的另一个队员苦笑着说道，“他老婆一天到晚就是侍弄那三亩地，杨小晴初中开始就寄宿，都不常回村子。个个说他家深居简出，没听说和谁有过节，奇了怪了。要是真那么老实单纯，怎么会被盯上一家子被杀呢？” 　　 　　“我看没那么简单，我跟夏芳珍说话，她老是扯谎。话里话外意思就是说这几年很少跟大伯子家来往了。”白之汝掏出手机给大家看她在杨小瞳家拍到的照片，“她家洗漱台上的毛巾绣着＇晴＇字，漱口杯上也刻着，杨家两姐妹绝对关系很好，不然杨小晴不会在堂妹家留下自己的私人物品。她一方面无法反驳杨家夫妻平日里对她家的援助，一方面又极力撇清跟他们的关系……” 　　 　　李队看向窗外，又拧了拧门把手，确定上锁后说道：“我看我们走访的力度要加强，根据情况使用刑讯技巧也是可行的。”他凝神听了会屋外的动静，悄声说道，“我去玉雕厂查过杨锦才当年的人事档案，这个玉雕厂招收学徒基本都是子女顶父母的岗，或者是解放前就从事过玉雕行业的匠人子弟。杨锦才父母早逝，家庭贫穷，他进玉雕厂是村长一力保举的。” 　　 　　“但是我记得村长跟张队说过他平常交际繁忙，跟杨锦才并不熟悉。”白之汝说道：“谁会主动帮助一个无亲无故势单力薄的人？他为什么要撒谎？” 　　 　　大家都陷入了沉思，杨家村案的离奇诡异使办案人员感到心惊，看似简单实则复杂的杨家人际关系也让大家摸不清门道。杨家村的家家户户在冬日暖阳的照耀下显得那么平静和谐，虽然身边有人死去了，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仍在继续。杨锦才一家的惨死造成的流言蜚语在村子里暗暗传播着，那是警察们暂时探查不到的区域，那里暗流涌动，迷雾重重。 　　 　　白之汝看着本子上的“曹”字，胸膛里充盈着兴奋的快意。以前在各种案件的侦破过程中她也会有这种感觉，但在这次的案子中这种兴奋感犹盛。这甚至形成了一股冲动，能够支撑她不眠不休地工作。 　　 　　张队看着工作群里大家整理的调查小结，神色凝重。他一收到DNA比对结果就捕捉到杨家村案的不同寻常之处，因为安城曹氏家族从80年代开始就靠倒卖文物发家，这个家族的身影出现在不少破获的重大文物买卖案中。自从713案立案侦查，公安部已经对曹家老家进行了摸底排查。能追踪到的成年男性都被严密掌控行踪，能够流窜到晋城作案的曹姓男子必定是当年713案中逃脱的漏网之鱼！ 　　 　　晋城作为713案文物出现和中转的节点，警方在这里一直没有纠出幕后黑手，线人们也再没收到有关713案的任何有效线索。 　　 　　本以为破获杨家村血案将会是一个新的机会，谁知调查一开始在杨家村就吃了不少软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