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演戏

   我压制住内心的想法,使它们不至于流泻出来,整理好情绪后,抬眸望向身边。       这一看,我不禁瞪大了眼睛。       “是你?”       那少年歪了歪头,露出了甜美的笑容,俨然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淡蓝色的发丝披散在肩头,碧蓝色的眼眸因为微笑的原因,只流淌出微弱的色彩。       他听见我惊讶的询问,先是以手捂面,轻轻打了个哈欠,上次见到他时也是这般,似乎总是睡不饱似的,手垂落下来时半途改了方向,径直握住了我的手。       我一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变化,竟被他握了个正着,缓过神来时不禁绷紧了神色,皱了皱眉,就想甩开。       然而他忽的凑到我的耳边,语调依旧宛如甜品般甜腻,说出的内容却让我停住了动作,一瞬间身体都僵硬了下来,只知道冷冷地看向他,警惕着接下来可能遭遇的情况。       他唇齿间呼出的热气宛如浮尘般轻轻扫在我的耳朵上,从心底里升腾起一种难以抑制的羞涩与恼怒,连着脸颊都痒痒的。       他说。       “真是有缘呀,琼雪姑娘,又或者……该称呼你为——少主大人。”       我的眸色逐渐冷淡下来,只觉得心中藏着一根刚刚熄灭的蜡烛,尽管火焰已经不复存在,烟尘就明晃晃地引人注目,只需要简简单单的举动,就能够将它复燃。       他看见我防备的模样,唇角微不可觉地挑了挑,音量也蓦地调高,引来周围人好奇不已的视线。       我瞧见方才那个大王子默默地看了这里一眼,脸上满是兴致被扫的不悦,将手中酒杯搁置下来,离得更远了一些,显然是觉得眼不见为净。       “哎?姐姐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我只觉得莫名其妙,下一秒他就抬高了我的手,将它轻轻放在他的脸颊处,紧紧贴合着,小心翼翼讨好的表情仿佛一只犯了错误的猫咪,可爱极了。       ……前提是他不是在演我。       人群中投过来的目光中大多都多了一丝对我的谴责和催促。       我沉默不语,感受着掌心不断传来的温暖,垂下了眼帘,半晌也跟着露出了一抹歉意的笑容,反客为主地扯过他的手,紧握着悬在半空中,眨了眨眼,确保湿润的下一秒就要流下眼泪。       我的另一只手覆上腹部,眼神凄凉又可怜,语气颤颤巍巍的,语气里添了些许无奈和心酸。我想起刚刚对话里对他的称呼,语调也更加真实。       “是姐姐对不起你。明明你都再三强调了身为王子的你不会和普通人结婚的,也不想有孩子,还在期待着……”       我抬手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啜泣着接着说道。       “可是这个孩子他已经存在了……我……我实在不想他没办法看到这个世界就离开了……”       透过指间的缝隙,我确凿地窥见眼前少年的,眼睛控制不住地瞪大,感受着近旁完全颠倒的舆论走向。       好一会儿,就在我以为自己已经稳操胜券的时候,却恍然听见耳边传来一声愉悦的轻笑声,他再次捧起了我的手,眼眸中仿佛藏着星辰大海,宛如秋日的天空般明澈,隐约的笑意闪烁其间。即便色泽清淡,却满溢着真诚和直率。       “既然姐姐有了我的孩子的话,氺自然不能做出违背良心的事情。”       他低下头,在我的手背上轻轻印下一吻。他的力道不轻不重,却牢牢把握着我。我震惊地睁大了眼睛,想要扯下他的手,力气被他不动声色地化解。       他直直地盯着我,一直望到我的心底,一手探进衣袖中,竟是掏出了一个木盒子。他郑重地单手推了开来,双目宛如一泓清水,衬着可爱的容颜,当真明珠生晕,美玉生光。       呈现在我眼前的是一对戒指。银质的戒身散发着清冷的微弱光芒,如若藤蔓般伸展摇曳,托举衬托着最中央的宝石。那宝石形状有些怪异,看上去像是故意做成了那般形状。从俗气一点的角度来说,与抱枕有点相像。       我沉默着,回望着他,碧蓝色眼眸里无端地闪烁着期待的神情。       简直……可笑至极。       我为戒指原本匹配的主人感到悲哀,连成亲的象征都做好了,却被新郎随意赠送给别人,即便大概率是为了躲避现在尴尬的情景,也是无法被原谅的行为。       我加重了力道,强硬地把他的手甩开,也不想继续演下去了,头脑因为酒精的侵蚀变得昏昏沉沉的。       我努力站了起来,身形摇晃了一下,辰氺连忙伸手搀扶了一下,我躲了开来。稳住身形时才勉强缓和了情绪,不让自己被这愤怒控制。       人类的感情属实是奇怪,明明我对那个姑娘可以称得上什么都不了解,却本能地站在了她那边。       是为什么呢?       因为想起了可能同样被抛弃的母亲吗?       我慢慢舒了口气,再抬起头来时,心中那些不必要的情绪已经收敛住了。       最少,现在我是决不能与他翻脸的,我还需要找到同盟,不能再增加潜在的敌人了。       于是我扬起了笑容,没有再看那一对戒指,缓缓说道。       “多谢王子好意,恕我不能接受。”       辰氺愣了愣神,半晌像是明白了什么,神情里多了丝无名的叹息和落寞,但很快也调笑着回答,将戒指认真地收了起来。       “与姑娘开个玩笑罢了。”       气氛有点诡异的沉默。一旁的人离得远,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大王子也朝这里投来了困惑的目光。       辰氺仍旧是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仿佛刚刚的事情真的只是一个玩笑,他冲我眨了眨眼睛,小声商量道。       “这里人多眼杂,氺有要事与姑娘商谈。”       我凝眉看向他,他的神色里没有半点虚假。因为心里在考虑的事情,我停顿了一下,便欣然点头答应了。       他松了口气,拉着我的手,在我开口前便出言解释道,“您也不想在公共场合失礼吧。”       不得不说辰氺拿捏人心的本领真是一等一的厉害,我每每都被他堵的说不出话来,只能被他牵着走。       迎着形形色色的人各异的视线,我和他朝着门口走去。兴许是因为方才的纠葛,人们心中对我们的关系都有着各自的理解。大王子也只是在不远处将正拿着的酒杯重重地砸上吧台,冷声轻嗤一声。       冬天的夜静的有些彷徨。夜空在白茫茫的大地的衬托下更加深邃神秘,像被墨水染脏了似的,倍感孤独和凄凉。几颗星星在其中闪烁着。       酒吧里的冬夜是极容易打发的,聚在一块的热闹轻易就抵御了各自的寂寞。人们说着话,喝着酒,大笑着,就有了烟火气息。       但从那里走出来之后,世界就仿佛被割裂开来,一边是热闹的人世,一边是独自徘徊的人影。风吹过来很是寒冷,我情不自禁地拉紧了衣领,心下叹息着畏寒之后生活变得更加麻烦了。       呼出的热气白茫茫的,鲜明地浮现在眼前。我看到他纤细的手指搭上衣扣,望向我的眼神里满是担忧,那时不禁愣住了一瞬,难免升起一种疑惑的感觉。       等我反应过来时已经问出了口。       “我们以前认识吗?”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神色也有点空荡,踌躇了片刻,似乎想说点什么,但等我耐下性子去聆听时,又扯着嘴角,笑得没心没肺。       他坚定地摇了摇头。       “没有呢。这是我和姐姐的第二次相遇。”       他碧蓝色的眼眸宛如深沉的海底,分明蕴含着足以淹没常人的悲伤与寂寥,却眯起眼睛将那些全部遮掩起来。       辰氺笑着,触碰着纽扣的手也放了下来,恍然间就仿佛意识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不动声色地和我划开了距离。       “许是姐姐面善,瞧着就让氺心生欢喜。”       见到他还有心思调笑我,我情不自禁地瞪了他一眼,紧绷的神经却是松弛了下来,紧张的情绪和猜测都确确实实停歇了下来。       我不由笑自己可笑,辰氺的存在感这么强,倘若当真见过,又怎么可能会忘记。       我看不清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是在开心?亦或者是在失落?       似乎都有。       真是个卑劣的人啊,我。       既在喜悦不用与他人产生更加紧密的联系,不用在狭窄的心房里再挤下一个人,又在失落自己不是被喜爱的那个。       辰氺和我牵着的手很温暖,不断传递着使我下意识贪恋的温度。我控制不住地加重了力道,想要稍微紧紧地回握着他,但只要想起他的戒指已经有了另一个主人,难免就会约束好自己,让自己处于应该在的位置。       即便想要取暖,也依然松了手,将双手放进不算暖和的口袋中。       辰氺看了我一眼,眼神淡淡的,有种我读不懂的忧郁,却是一言不发,任凭我后退几步,拉开了彼此的距离。       为了掩饰自己突如其来的行为和尴尬的心理,我咳嗽了几声,将话题扯到了别处。       “二王子是没有睡好吗?”       短短的相处时间内,他少说也打了将近十几个哈欠,泪珠摇摇欲坠地挂在蝶翼般的睫毛上,扑闪扑闪的,长相本就比年纪显小,这下子更是衬得幼龄。       我神色复杂,心中有些艳羡。这么具有优势的外表,恐怕从来没有一般人对于年长色衰的烦恼……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一种预感。即便时光流逝,辰氺仍旧会是这么一副年幼的模样。       永远,永远不会变。       他听到我的询问,歪了歪头,看上去有点困扰,好半晌才断断续续地回答道。       “并不是没有睡好,只是比起活动,更加愿意去睡觉。”       说完,他再次轻轻打了个哈欠,无形中验证了话语的真实度。我没有接话,也不知道该怎么接,只能一言不发地跟在他后面。       看着他虽然身上闻不到酒味,却因为困意,步伐并不稳重,轻飘飘的,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和他相比,我这个醉酒的人都显得正常些。       在他再一次左脚绊右脚险些摔倒后,我实在是忍不住了,摇了摇头,强迫自己维持理智,快步走上前去,牵住了他的手,想着彼此间也能有个照顾。       我的视线匆匆忙忙从他的脸颊落到手上,在我触碰上的那一刻,唇角似乎有不着痕迹地上扬,却又瞬间变得平坦,大致是我看花了眼。       我皱了皱眉,没有在意,全部心思都放在了不让两人跌倒这件事情上,心中满满的计划都不得不暂且搁置下来。       兴许是夜风太过寒冷,不仅让我暂时清醒了过来,还让我的注意力转移到无聊的事情上。       他的掌心非常柔软,并没有使用任何刀剑和枪械留下的薄茧,是从小被娇生惯养长大的人才会具有的,这让我不禁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选错了合作者。       不管从什么角度看,都是满心诡计的大王子更适合作为掌棋者。但我又很快地否定了这一想法,正因为大王子老谋深算,才不能深交。       在一个老手面前,不具备实权的傀儡少主和野心勃勃的家主之间谁是最好的合作对象,完全不用细想。就算他想要扔完就丢,扶持我上位来完全掌握实权,我也需要时刻小心他会不会将我视为弃子。       与此相比,吉祥物一般的二王子,会是他们计划中唯一的突破口。只要让辰氺上位,再将他的权力牢牢握在自己手中……       只是辰氺真的那么无害吗?       我眯了眯眼睛,神色有些冰冷,却突然感受到指缝间挤进了什么,下意识地颤抖了一下。转过头去,就看见辰氺已经迷迷糊糊的,眼睛都睁不开来了,找到了唯一的热源,就只想着靠着取暖。       我不禁感到无奈,一时间也顾不上计较十指相扣的事情了,而是我们还站在大街上,我又不认路。僵持在原地这么一小会儿,已经有好几个人朝着这里看过来了。       我只觉得头痛不已,好掌控是一回事,但我并不打算这么年轻就体会带孩子的痛苦和烦恼。
第二十九章 演戏
花间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