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童谣

   “古老的童谣说,女孩子是用糖果、香料以及一切美好的东西做成的,仅比天使差一点点。       但事实上,并不是所有女孩都是用糖果、香料和美好的东西做成的。       ……       有些女孩,生来即代表冒险、美酒、智慧与无所畏惧。”       朦朦胧胧的,我的思维被牵扯着去了奇异的场景中,脑海中不断回响着这一段话语。我清清楚楚地记得这段话是我幼时在古籍中见到的,紧紧跟在那个奇怪的预言后面,显得另类又没有来由。       在模糊不清的光景中,花悄悄在彼岸萌芽扎根。我的视野里全然被这片纯白的花海所占据,淡淡的清香徐徐飘散在记忆里,宛如幼时第一次外出时见到的幽幽旋舞的樱花一般美好纯真,让人情不自禁地回忆起一开始和那只小狗嬉戏时的喜悦。       我满怀着欣喜,注视着眼前的光景,脚下是绵软的土地,似乎被液体浸湿了一般,从掌心传递到心底的是那种沙沙的柔软的触感。       “……”       忽地,我察觉到不远处有一道莫名熟悉的身影,那人背着身子,乌黑的长发如同墨水般,悠悠垂至腰间。看不到他的面目,也不知道他究竟是谁,但从心中升腾起来的是无法抗拒的眷恋和思念。       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迫切地伸出手去,想要抓住那人,然而在我刚刚迈出一步,纤细的脚踝触碰到脚边的花朵时,仿佛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以我的足下为起点,尽数晕染了开来。       那含苞待放的纯白花骨朵,旋转着,抖动着,盛放了开来,从花瓣根处开始,鲜红的色彩一点点侵蚀了原本的模样。       这是猩红色的花,也是象征悲哀的花。我的视线找不到落点,无论何处,都绽放出这些妖异浓艳得近于红黑色的花朵,如火,如血,如荼,触目惊心的鲜红。       我没来由地不敢去看这彼岸花,匆匆转换着视线,好半晌再次看向那个方向时,才慢半拍地意识到——他,已经不见了。       我怔住了,心中产生了抑制不住的惊慌感,眼眶中满是湿润的热意,我慌了神地朝着原先他所在的方向跑去,脚踩在无数花瓣上,很疼,又有种无法言说的麻醉感。       “!”       我的双脚不受操控地绊在了一起,所见情景迅速地转换着,随后恐惧地闭上了眼睛。       出于意料地,也是情理之中地,我并没有感受到更多的疼痛感,但等到我迟钝地睁开眼睛,再去确认自己所处的状态时,却是无法抑制绝望的情绪,慢慢睁大了眼睛。       我所倒下去的地方是在花海中,花朵不算繁多,也不算稀少。可现今的状况实在足以让任何人颤抖。       身下的纤弱花朵摇晃着脑袋,从花茎中伸展出更多的枝叶,冒出来的尖仿佛随风摇摆的波澜般轻轻晃动了几下,像是刚刚出生的婴儿在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外界,但这只是短暂的,它很快确认了没有威胁之后,就开始寻觅目标。       ……找准了目的地后,便毫不犹豫地攀缘着,舔舐着,探了进去。       我的脖颈,背部,手,脚,尽数被这些藤蔓缠绕束缚着,形成了无法撼动的锁链。我闷声哼了几声,尽力抿着唇部,不让眼中的泪水落下,只觉得全身的细胞都在打着颤。       那些枝叶渗入血肉中,慢慢啃噬着我的躯体,它们寻见了血液,顺着流动将种子散播到全身,来确保猎物没有办法反抗。       好疼。       好疼。       ……■■,我好疼啊。       “女孩子……无所畏惧……”       直到一种窒息的晕眩感席卷了我的感官,那段言语再次魔怔般的回荡在耳边,我才恍然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原来是泡在水里睡着了,水温已经冷了下来,冰凉的刺骨。       我连连急促地喘着气,心中始终残余着恐惧感和不安,手止不住地颤抖着。我皱了皱眉,捞起清水,拍了拍脸颊,看着液体从掌心缓缓滑落。       好一会儿,我总算勉强摆脱了心悸,刚刚的梦境未免太过真实了一些,以至于我难以逃脱开来。       我也无心继续洗下去,起身擦拭着,对着镜子穿戴好衣物。望着镜中的少女,我的动作不由停顿了一下,不知不觉地抚摸上了脖颈处,那里传来了一种刺痛的感觉,像是细密的针在触碰着。       但那种感觉渐渐消散了下去,我的手指摩挲着后颈的肌肤,总感觉有种热乎乎的灼烧感,顺着那种奇怪的热意,手指在上面滑走着,拼凑成了一朵繁琐的花朵的图纹。       我心下一凛,匆匆忙忙跑到柜子那里,随意取出了一个录像水晶,启动功能后,就走远了些,背过身子。       录像中所显示的图景,不再是小桃和容衣所说的简简单单的红色印记,而是一朵繁复的猩红色的花。       世人称其为——彼岸花曼珠沙华。       那红色的为曼珠沙华,象征无尽的永生,……灭世的前兆。       而被吞噬的白色则为无尽的思念。       我的双手险些拿不稳水晶,我并不知道为什么会产生这个图案,但在它出现的那一刻开始,我对寒冷的畏惧又再次消失了,反而亲恋起冰霜。       “啪嚓——”       水晶的碎片从整体中迸溅开来,散的遍地都是,我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当即狠了狠心,蹲下身子伸手去捡。       “小姐你在干什么啊!”       我的指腹刚刚被碎片割裂出伤口,鲜红色的液体堪堪流了出来,有人就旋风似的冲了进来,捧起了我的手,语气焦急。       我垂下了眼帘,满脸的无辜,压抑住从心底里升起的惊悚感和忌惮,轻笑着说道,“没事,这不是不小心摔碎了嘛。”       他的动作暂停了一瞬,眼神不住地在地上的水晶碎片上滑走,看上去着急得很,蠢蠢欲动地想要探究。       我控制自己的眼神不要太过肆意,谨慎地微微瞧了他几眼。墨色的发丝因为沾染上了水汽,有些湿润地黏在了衣服上,紫色的眼眸看上去十分无害,波色流转间却满溢着狐狸般的狡黠。       寒酥似乎也不知道说点什么,他犹豫了片刻,蹲下身子,从衣袖里掏出手帕,一点点将碎片包了起来,好一会儿才站起来,察觉到我的视线,有些尴尬地揉了揉鼻尖,十分自然地给自己找好了理由。       “小姐,这个能卖钱的,我想着还是节省些好。”       我静静地看着他,半晌露出了笑容,眼睛微眯着,没有流泻出半点神色。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宛如飘浮在空中的云彩,找不到可以驻扎的根基,轻轻扬扬,却又强自让自己稳在一条线上,听上去充满了虚伪和些微不自觉的傲慢。       “的确应当节俭些。”       我的话语停顿了片刻,紧接着补充了一句。       “辛苦你了。”       他原本低着头,只是暗暗盯着我瞧,听到这番言语,手上将碎片包裹的更加严实的动作突然停顿了一下,他的唇蓦地颤抖了几下,我注意到寒酥整个人都瑟缩了一瞬,就像是腹部被人重重打了一拳似的。       当他抬起头来时,那双暗紫色宛如银河般绚烂的眸子里已经盛满了清亮的水珠。蝶翼般的睫毛轻轻颤动时,流淌出的温柔的色泽出现在我的视野里,短短的变化却如同度过了四季。       没有一点儿哭声,只是任凭眼泪无声地不停地往下流。一种我无法理解的强烈的感情如泰山压顶般地向他袭来。       手脚似乎麻木了,血液快要凝固了,心脏也要窒息了,好像有一把尖锐的刀直刺进他的心里,仅仅因为我的一句生疏又客气的道谢。       我愣住了,慢半拍地反应过来,有股激烈的情绪在心中催促着我,划分为两半在心中交织着,一半责备着他是罪有应得,一半却是控制不住的心软。       我犹豫着,最终还是被柔软的情绪轻轻拂过心脏,仿佛洁白的羽毛,我伸出手去,想要擦拭他的泪水。       指腹触碰到他的眼尾,寒酥先是向后退了一点,似乎是不适应我指尖的冰凉,却又很快回到了先前的位置,贪恋着那一抹温暖。       我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因为他的靠近,略微碰了碰,感受到指尖湿润的触感,本能地就想收回手,然而刚落在半空中,就被他坚定又强硬地抓住了手腕。       我皱了皱眉,开口就要斥责他的失礼,但寒酥却是意识到了我的不悦,迟疑了一秒,手下力气放松了一点,他微微蹲下身子,将脸颊覆在我的掌心上,胆怯又乖巧的模样使我也怔住了。       我感受得到掌心的温暖和柔软,也正因为如此,身边人的颤抖和畏缩更加鲜明地传递给我,我不清楚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只是被这种情绪感染着,我的眉眼禁不住缓和下来,手指蜷缩了几下,最后还是没有收回手。       寒酥的双眸紧闭着,泪珠染湿了他的睫毛,就像是雨天被打湿翅膀的蝴蝶,他的脸上浮现出无法被理解的怀念与不甘。       好一会儿,他什么也没有说,任由安静的空气在我们身边沉淀,这才不舍地送开了我的手,向后退了开来。       他紧紧盯着我,先前被阴影遮蔽的神色清楚地暴露在阳光下,那是一种偏执的阴郁和志在必得,一闪而过。       在我的注视下,寒酥渐渐扬起灿烂的笑颜,带着痴意与疯狂,轻轻述说道。       “……像这样就好。”       我紧蹙着眉,只觉得这话中有其余的含义,有未尽的言语,但不待我询问,他已经迈步走出了房间,一手紧握着被手帕包裹着的水晶碎片,笑得含蓄又得体。       “小姐,寒酥还有别的事情需要处理,就先行离开了。”       我看着他关上了门,半晌轻轻呼了一口气,才惊觉自己的后背已然被汗水浸湿,刚刚他不自觉散发出来的压迫感异常强烈,以至于我紧张的连气都不敢喘。       真是丢人,竟然被一个普通人威慑到。       我拍了拍胸口,试图将加快的心跳平稳下去,抬起头来,就撞见镜中的自己。       因为水汽氤氲着,只能瞧见大致的光景。我走上前去,手指摩挲着镜面,擦去水渍。镜中的少女银发及腰,淡蓝色的眼眸里隐约闪过几缕猩红的色彩。       我抬手触碰着自己的脸颊,不只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羞恼,脸颊上晕染着红霞,醒目极了。       我沉默着,随后握紧了手。       时光是最难以证明的存在,在最需要的时候,如同离弦之箭,在无事可做时,却又宛如半空中飘舞的纯白雪花,缓慢又唯美。       从这一天开始,寒酥出现在我眼前的频率越发高起来,然而即便在用餐的时候,我却再没见到家主。       “……”       看着眼前热气腾腾的鱼汤,我拿起勺子,舀了一勺,轻轻抿了一口,感受到从舌尖扩散的美味,将勺子搁置在碗中,转头看向身后。       寒酥抱着托盘,恭敬地站在我的身后,总是微笑着,却让人看不懂他的想法。       在这段时间里,我不止一次地产生了除掉他的想法。       “小姐,是饭菜不和胃口吗?”       他低下头来,脸上满是担忧和自责。       我愣了愣神,手中开始酝酿着杀戮的能力也渐渐散了开来,我的视线找不到落点,半晌才笨拙地应了几声,看着他再三道歉,奉上新的菜品。       我的手指隐在衣袖中摩挲着,尽管不适应极了,这人却仿佛完美拿捏了我的想法,总是恰到好处地打断,让我跟着他的想法走。       我一边想着,一边将蛋糕送入口中,露出享受的神情。       别的不说,寒酥的厨艺简直是没得挑。       我摊在座椅上,看着他忙忙碌碌地收拾着碗筷,心下盘算着时间。       紧接着状似不经意地开口询问道,“现在是什么日子了?”       寒酥的动作顿了顿,迅速地知晓我的意思,顺着说道,“还有三日就是乐国的国宴了。”       我和他对视了一眼。和聪明人说话向来不需要费多大力气,只是,不得不防。       我轻哼一声,没有应答,手撑着下巴看着他。       只是一会儿,寒酥便了然地点了点头,退了下去。
第三十一章 童谣
花间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