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心事

   我从柜子里取出了火折子,点燃了近旁的蜡烛,将纸张放在摇曳的火焰上,看着它一点点化为灰烬,再清扫干净,扔出了窗子。       折腾了一番,我的思维依旧十分活跃,一点点列举着可能的对象,再将不可能的一一排除。       最终在逐渐模糊的意识中,我得出了最可能的答案——族人可以相信,远离家主。       家主,也就是我的舅父,是母亲的嫡弟,看着他现在恨不得杀死我的模样,再加上那声“贱种”,恐怕他和母亲就关系不和。       我心中升腾起对舅父的不满和怨愤,即便我从未见过母亲,也决不允许任何人侮辱她。       床头的蜡烛还在冒着白烟,气味有些呛人,怀着这种有些挑剔的想法,我坠入了梦乡。       在梦中,我似乎听到了冰冷的讽刺声音,然而醒过来之后什么也记不清,我也分不清这到底是梦境,还是因为舅父的责骂而产生的幻觉。       一觉醒来之后,我仍旧有些恍惚。       已经到了傍晚。       天色已经黑沉了下来,我幽幽打了个哈欠,打开了房门。       眼前的一幕却惊得我睡意顿消,不由瞪大了眼睛。       寒酥正跪坐在长廊上,低垂着头,朝着我房门的方向。       我心下不解,却只见得寒酥听到房门打开的声音,俯身向我行礼。       我赶忙后退了几步,尽管从小到大多的是人对我这般恭敬,但眼前的是寒酥,我可没忘记他跳脱的性子,恭敬的是他,冒犯的也是他。       这下子是出了什么事情?       我正慌了神,打算拉着他起来,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冰冷刺骨的声音,其中不蕴含任何情绪。       “既然把他带回来了,那他就应当是你的狗。训狗这种事情还需要我教你吗?”       这是熟悉至极的音色,却让我如坠冰窖。       我没有向那个方向看过去,隐在衣袖下的手已经颤抖的无法忍耐,但我还是强迫自己将即将蹦出唇齿间的语句咽了下去。       还不是时候。       要忍耐。       于是我收回了想要去搀扶的手,只是冷漠地站在原地,视线不轻不重地落在寒酥身上。       “起来。”       他的动作颤了颤,却没有抬起头,而是微微侧了侧身子,望向了那道声音的方向。       那时候涌上我心头的不是恼怒,不是心疼,而是被违逆而导致的冷淡心理。我没有耐心和他继续僵持下去,也不想费心和现在的家主演戏。       我轻啧一声,上前捏住他的下巴,力道难免有些掌控不好,只见得白皙的肌肤上多了几道红色印记。       “我让你起来!”       我的话语又急又冲,凶狠的语气使得寒酥不自觉地发着抖,半晌迎着我的视线,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许是跪的太久,有些站不稳。       我没有伸手帮他一把,而是转过身子望着家主,假笑着说道,“暮寒的狗再怎么样也应该由自己来调教。舅父先是卖了他,现在又插手这件事,是不是多少有些逾越了?”       我看见家主没有应答,脸上的神情很是平静,没有一丝丝被我冲撞的怒火,反倒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好一会儿才轻声哼了一下,就这么一声不吭地离开了。       我皱着眉头,摸不清他究竟在干些什么,不过按这个情况看,大抵是想要对我出手,却碍于古籍上的记载,所以只能做出挑衅的行为。       我只觉得呼气时整个肺部都烧了起来,带着种不耐的气焰,我瞥了一眼寒酥。平日里对我不是挺会以下犯上吗?怎么对上家主就窝囊的没眼看。       因为这种情绪,我丝毫不想留在花家,径直朝着门口走去。       寒酥伸出手,似乎是想拉住我,最终还是放下了手,沉闷地说道,“寒酥在府中等您回来。”       我摆了摆手,全当应答了他。我将来要做的事情是离经叛道的,身边不需要无用之人,如果他连舅父的刁难都应付不了的话,我不介意放他离开。       或是……亲手解决了这个废物。       反正活着也是受苦受难,成为上层人的玩物,还不如由我终结了他无趣的一生。       我踏出了府中,钻进偏僻的小巷中,当我再度混进人群中时,已然变成了黑发黑眸的模样。       冬天的夜晚,这个时辰大家都在用餐,其实闲逛的人并不多。我的步伐匆匆忙忙,视线被不远处亮着的招牌吸引。       应该是一家酒吧,招牌上亮着灯,雕刻着藤蔓和花朵的图纹。我停下了脚步,里面灯光闪烁,只瞧得见满墙的酒水,看不清具体的景象。       我只想好好放纵一场,便推门进去,门一开一合的声音并不算响,但我进去之后才发现并没有多少人,所以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我的步伐顿了顿,也不在意他们的目光,反正到了夜里这里的人就会多起来,到时候哪里还会有人来盯着我看。       我在吧台那里挑了个位置坐下。调酒师是个燕尾服打扮的青年,长得不算出众,气质却极佳,他摇着酒,一边调笑着问道。       “小姑娘,你成年了吗?这里不卖未成年的酒。”       我迅速地扫视了一遍他背后琳琅满目的酒瓶,一边盘算着该点些什么,一边撑着下巴,漫不经心地答道。       “早就成年了……对了,给我调一杯最烈的酒。”       他的嘴角勾起,朝着我挑了挑眉,压低的嗓音像是上乘的美酒,醉人又惑人。       “年纪小小还是不要喝那种为好,况且你一个女孩子孤身过来也很危险。”       我知道他出于好意,却没有什么心思去搭理,看着他递给旁人一杯调好的酒,色泽十分艳丽,便指着说道。       “一杯一样的。”       这次他倒是没说些别的,动作行云流水,将酒水递到了我的面前。       我接了过来,手指捏住细长的杯干,随意摇晃了几下,就跳下了高高的椅子,靠在不远处的墙壁上。       有些家伙的视线仿佛扯不掉的尾巴,即便我到了角落里也仍然望着,失礼的眼神好像这辈子没有见过女人似的。       恶心的很。       我轻轻抿了口酒,刺激的感觉顺着舌尖一直蔓延到胃里。我状似不经意地露出衣袖里藏着的匕首,总算落了个清净。       烧灼的异样感麻醉着我的神经,我一口饮净,将杯子随意搁在了附近的台子上。扶着额缓解这种难受的感觉,或许我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清醒的意识逐渐离我远去。我倒是不担心自己被欺负,只是烦恼不要失控引来麻烦。       尤其现在舅父可是蠢蠢欲动着想要抓住我的把柄。       我眼前的景象天旋地转,眼神迷离缥缈,脸颊就像是被火炉翻转着炙烤一般,即便不用手背贴着感受,也能察觉到极高的温度,想必是晕染出明显的红晕。脚下失了力气,只能无力地倚靠着墙壁,生怕走起来摇摇晃晃,闹出什么尴尬的笑话。       只是露出这番情态,定格在我身上的视线突然多了起来,试探性的目光宛如伺机而动的动物,随性又被理智所牵绊。       为了占据主导权,我只能控制着自己,一步步走着落在地面上,保持着身形平稳,好一会儿才把自己窝在沙发里。       柔软的空间容纳着我,再加上翻滚的醉意,逐渐氤氲成席卷而来的睡意,但在这种环境睡着显然是不明智的举动。       就在我皱着眉努力保持清醒时,那边的人也开始行动起来。他们面面相觑,最终看上去是地位最高的那个人端起酒杯,上扬着唇角走了过来。其他人踌躇着,像是生怕得罪那个人,都默契地选择站在原地,装作无事。       脚步声一点点靠近,一片深沉的阴影投射在我的面前,将我的视野挡的严严实实,那人状似绅士地轻轻摇晃着酒杯,我看着里面深红色的液体卷起微弱的波涛,撞击着透明的微微弯曲的杯壁,又反着冲击着回到自己起始的位置。       我的视线被这一画面所吸引,不由紧紧落在上面,这种颜色使我不禁联想到某种更加粘稠的液体。       这种行为似乎引起了这人的误解。只见得他满意地轻哼了一声,便粗略行了一个并不算标准的礼仪,语调高高的,宛如飘浮在空中的云朵,没有底基支撑,不过是虚假的一戳就会破碎的泡沫,华而不实。       “在下想要邀请您共饮,不知道是否有这个荣幸。”       我歪歪斜斜陷在沙发里,手臂撑在扶手上,漫不经心地看着他。       那人大约二十多岁的年纪,蓄着一头乌黑的短发,藏蓝色的马甲勾勒着腰身,白衬衫的领口微微敞开,袖口卷到手臂中间,露出小麦色的皮肤,既阳光,又带着种无法忽视的成熟感和涩气。       碧蓝色的眼睛深邃有神,鼻梁高挺,薄唇因为酒水的润湿显得湿润,使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上面。       但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眼神里有着深沉的侵略感和志在必得的野心,仅需一眼,我的心中就升腾起了一种不喜。       如果是旁人来搭讪,我尚且还能相信目的只是如此。然而他的视线虽然落在我的身上,却轻飘飘的,不像是冲着我而来,倒像是……       我的眉越蹙越紧,这青年的笑容也越发虚假和肆意。气氛僵持不下,周围投来的视线越来越多。       我轻轻摩挲着手指,抬眸对上他的目光,唇轻启,就想拒绝。       肩上和脖颈处就突然感受到一种温暖的触感,既温暖又带着点凉意。我本能地身子一僵,手就向衣袖里伸去,想要拔出匕首,但是身后的人却像是早有预料,身子向前倾着,隔着沙发将我整个人圈在怀抱里。       呼出的热气尽数喷洒在我的脖子上,我的心中顿时产生一股羞恼的情绪。可身子被禁锢着,根本没有办法反抗,即将脱口而出的威胁也被他抢先一步堵了回去。       我听见后面传来一阵有些耳熟的声音,宛如浸润在蜂蜜里翻滚了几圈似的,不论是语调还是嗓音,都甜的腻人。       一边说着,他手上的动作越发收紧,限制住我的行动。       “王兄这么做就有些不厚道了吧,氺可是好不容易才博得了这位姑娘的欢心,将她邀请来了这里。您这是想横刀夺爱吗?”       我一时哑言,一面暗地里吐槽这无厘头的话语,一面迅速在脑海中搜索人选,想要对照上找出是谁,也好方便应对接下来的事情。       我看着青年的唇角不着痕迹地平坦了一瞬,又迅速地扬起,甚至比之前更加惨烂。他伸出手挠了挠头发,露出一抹无奈的笑意,借着饮酒的动作缓解尴尬。眉眼间满是纵容和宠溺,若不是捕捉到一刹那的不悦和杀意,恐怕我也会被蒙蔽住。       “瞧你这话说的,王兄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呢。不过是看未来弟妹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便来聊聊天罢了。你该不会把这种小事看的这么重吧。”       我敏锐地察觉到背后的呼吸声乱了一下,随后再次笑眯眯地答道,“自然不会。”       尽管看上去兄友弟恭,背地里的硝烟味却是十足。我看着他们俩的眼神里暗藏锋芒,一来一回唇枪舌剑,装的一副好模样。       被称作王兄的青年的视线不轻不重地在我身后滑过,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便悠哉悠哉地离开了。       周围紧绷的气氛勉强缓和下来,但我们三人附近都形成了一片真空带,没有人敢靠近。       我心里思考者两人的身份,这并不难,按照目前的形势,只会是辰国的王室。早就对其中的混乱关系有所耳闻。大王子出身低贱,生母是异邦的舞女,刚生下他被处死了,此后大王子就被王后接管照顾。       只听说王后善妒,辰王也纵容着她。现今后宫里并没有他人,子嗣也只有大王子和王后所出的二王子。传闻里常说两人关系很好,可依我看来,怕不是非同一般的“好”。       ……可以利用。       我微微眯了眯眼睛,身后的人已经松了手,转而在我身边坐下。
第二十八章 心事
花间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