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延和桑甜在民宿约会的同时，秦野正在北大出差。 北大和海大虽然同在北海市，但两所学校一南一北，分别坐落在不同的地方，中间横跨着几乎整座城市。 这是秦野第一次出差，临走前，他只在微信上跟桑岁交代过。因为只有周末两天，时间不长，所以没跟其他人说。 沈延忙着和桑甜培养感情。家里的那两位如果知道，只会徒增担忧。秦野觉得没必要。 小时候，走路不小心摔了一跤，手掌蹭破点皮，即便不怎么疼，也要一把鼻涕一把泪哭着跑到大人面前，想从他们那里得到安慰。 长大后，一路跌跌撞撞，哪怕撞得头破血流，也会三缄其口，不想让他们知道发生过什么。为了让他们信服，甚至会扯谎，说自己一切顺利，哪哪都好。 秦野周六中午去到的北大，他刚走进北大的校园，就被一股浓浓的艺术气息包围住。从学校门口的校徽到校园里随处可见的绿化，都能体现出这座百年艺术学校的艺术底蕴。 刚刚在门口，秦野就注意到，今天有剧组在学校取景拍戏。来之前，秦野有在网上看过一些关于北大的资料，据说现在的青春偶像剧，有很多场景片段的取景，都是在北大拍摄的。 下午交流会结束，秦野和同事准备去外面吃饭。路过北大校园内最著名的一处景点“夺命坡”。这条坡道连接学生生活区和教学楼，是学生去教学楼的必经之路。 坡道的斜度不大，但从下坡到上坡之间的路面距离很长。在坡道的两边，两排不知名的树木伸长脖子裸露在空中。如果是冬天，这一带的风景指定绝佳。 顺着坡道走下来，在一个圆形转盘似的校道上，有剧组正在进行作业。秦野对这个不感兴趣，但同行的人中有女同事，她们已经上前围观。 其中一个男同事也被前方聚集的人群勾起兴致，他跟秦野说：“秦老师，走走走，我们也去瞧瞧。” 秦野点头，尾随他走过去。 秦野一挤进人群，李园园一眼就认出他。她本来正在跟男主角演对手戏，男主角背对人群站着，她站在男主角对面。 她在身高上比男主角更占优势，故而透过男主角的肩膀，也能将他身后的风景尽收眼底。 秦野出现的刹那，她的眼神忽然定住，伸出双手本来是要搭上男主角的肩膀，这是一场告白成功后的亲吻戏。 她饰演的偶像剧女主对男主一见钟情。告白成功后，她情不自禁地攀上男主的肩膀，和男主在他们第一次相遇的这个地方，拥吻。 但看见秦野之后，李园园她眼里早已没有男主角的存在。甚至连场内场外的所有人，都虚化模糊成背景。只有秦野，站在背景中央，遗世独立。 “咔！”一个导演模样的人从拍摄机器后面走出来。他左手像是拿着剧本，右手则举着一个对讲机。他一脸怒气，走路脚下都带着热风。 “怎么回事？”他急冲冲地问道，“连一场这么简单的戏都要NG这么多次。”他说话时眼睛一直盯在李园园身上。 “浪费我的时间！”说这句的时候，他的语气里满是嫌弃和后悔。要早知道这个所谓的当红女明星原来是个绣花枕头，他就不必砸巨资请她来演他的戏了。 导演走开后，场外围观的人群一下子热闹起来。李园园是近两年娱乐圈最炙手可热的后起之秀。传闻她之所以能在圈子里一炮而红，靠的并非出色的演技，而是这张充满高科技的脸蛋。 一时间，大家都议论纷纷。 李园园不为所动，她能走到今天，除去自身的优势，背后当然也少不了有强硬的支撑。大家平时说她什么，她都有听在耳朵里，看在眼里。 就让他们说去好了。站在聚光灯下的人，不惧人言。她一直都这么想。 当着众人的面，李园园越过男主角，走向人群。走到秦野面前，她站定。秦野身边的人已纷纷撤向两边，给他俩让出空间。 只见李园园在秦野面前伸出右手：“你好，我是李园园。” 秦野面无表情，他不认识眼前这个人。 李园园的手一直伸着，秦野一直无动于衷。 人群里，围观的人都掏出手机，一片“咔嚓”声此起彼伏。这是难得一见的大新闻，微博今天估计有热闹看了。 李园园无所谓地收回手：“看来你不记得我了。”她说，“前不久我们在酒吧才见过。”她企图唤醒秦野尘封的记忆。 奈何秦野真的不认识她。记忆中，这个人没有出现过。他的记忆跟他本人一样，对人有自动识别功能，一般只记得重要的人。 见秦野没反应，李园园又说：“北海中学，高一七班，李园园。” 她自报家门，但秦野仍不为所动。 不过她说的北海中学和高一七班，秦野是有印象的，因为他当时就在那里上学。只不过，高中还没毕业，他就去了国外。那时期的同学，现在一个都没联系。 这时，同行的一个男同事挤到秦野身边，他拍拍秦野的肩膀，跟他说：“我们要走了。” 秦野看了李园园一眼，点头向她致意，并跟她说了一声抱歉。然后转身挤出人群，消失在众人的视野内。 李园园愣在原地，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尴尬，莫如说是震惊和无奈。他居然对她毫无印象。亏她上次在酒吧见到他之后，就一直对他念念不忘。 吃饭的时候，女同事问秦野和李园园是什么关系。秦野淡淡丢出一句：“不认识。” “看她的样子，好像跟你很熟啊。” “不知道。” 他是真的不知道。回国后，他联系的同学只有桑岁一个人。论相熟程度，他只跟她熟，也只愿跟她熟。 说到桑岁，她这会儿正在看微博吃瓜呢。下午处理完工作上的一点事，她刚躺平休息，小助理就给她发了微博截图，是娱乐圈的大瓜。 截图上，有一整面的微博热搜排行榜。位居榜首的话题，标题写着：“当红女星当众示爱，疑似恋情曝光”。 身为一名优秀的新媒体人，光是看到这个热搜话题和热搜热度，桑岁脑袋里已经划过无数篇“她知”的头条文章主题和标题，以及行文结构布局。 她把截图发到“她知”的工作群里，发出群公告，让大家去看这个热搜，如果有想写稿的作者，写好后第一时间发给她。 说完她也去吃瓜。然而，点开微博看到图片上有秦野时，她随即回到工作群，发出新的群公告：“这个热点，我们不追了。” 木里的小助理：“老大，咋啦？？？” 其他作者：“为什么？” 木里吃不胖：“原因一时半会说不清楚，总之大家听我的没错。” 说完她又转战微博，把榜首有关李园园和新恋情男主角的消息，逐条刷一遍。 昨晚和秦野聊天时，他说今天要去北大出差。结合微博上的图片，说明李园园今天也在北大出现过，而且她和秦野正面遇上了。 李园园说的那些话，微博上都有写。但看秦野的表情，桑岁感觉她肯定是吃了憋。秦野平时看着也没那么严肃啊，桑岁心想。每次他们见面或打电话，他好像都有说很多话，滔滔不绝。 说曹操，曹操到。桑岁刚退出微博，秦野的微信就进来了。 秦野：“我并不认识她，跟她也不熟。” 桑岁：“你怎么知道我在看这个？” 秦野：“微博我也看了，他们说的不必当真。” 桑岁：“你这是特意来跟我解释吗？” 秦野：“嗯，不想你误会。” 桑岁：“不误会不误会，我还不了解你。” 桑岁：“我的意思是说……” 秦野：“我知道。” 这时，桑岁收到秦野发过来的几张照片。 是晚霞，很漂亮。 她忽然想起他们在学校相遇的那次，那天下了很大的雨。但傍晚雨停之后，晚霞也很漂亮。秦野也拍了几张给她看，还问她知不知道如果一个人给另一个人发天空的照片看，是意味着什么。 秦野：“北大的风景很漂亮，有机会我们一起来看。” 桑岁：“好呀。” 桑岁：“你明天几点回来？” 秦野：“应该是下午吧，怎么了？” 桑岁：“没事，就随口问问。” 秦野：“想我？” 桑岁：“想你。” 秦野：“我也想你，很想很想。” 桑岁：“那等你回来，我们见一面吧，我有话跟你说。” 秦野：“有想去的地方吗？正好我也有话要跟你说。” 桑岁想起他们上次吃牛排那个西餐厅。那里的牛排，真的很合桑岁胃口。她这几天不知怎的，突然想它想得紧。 于是她和秦野说：“上次吃牛排那里，我想吃他们的牛排。” 秦野：“只是想牛排吗？” 桑岁：“……”这个人怎么这样。 桑岁：“我觉得你跟我小时候认识的好像不太一样。” 秦野：“怎么说？” 小时候的秦野，虽然和桑岁同班又同桌，朝夕相处。但他真的不怎么爱说话，总是一个人坐在座位上，要么看着窗外发呆，要么在做习题。 桑岁比他活泼一点，但话也不多。他们偶尔聊一次天，都是桑岁问什么，秦野才答什么。 现在好像反过来了，秦野每次跟桑岁说话，说到最后快要结束的时候，桑岁觉得他似乎说得不尽兴，还意犹未尽。 而且他说话变得越来越喜欢揪字眼。就像刚刚，她说想吃西餐厅的牛排，他又故意“找茬”，问她是不是只想牛排。 桑岁有时不解，究竟是秦野变了，还是自己变了。 桑岁：“你现在比以前活泼了。” 秦野：“这样不好吗？” 桑岁：“很好啊，我还挺喜欢的。” 秦野：“你喜欢就好。” 秦野其实也有意识到自己的转变。随着认识桑岁的时间越来越长，两个人见面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多，他就越发感觉自己对桑岁越来越依恋和依赖。 走到哪，做什么，都会想到她。有很多事，很多话，在别人面前懒得开口，在她面前却总觉说得还不够。 第二天中午，秦野就离开北大了。 早上徐女士给他打电话，说老秦又晕倒了。现在在医院打点滴。人没事，就是上次手术之后，身体一直没恢复好，又加上他这两天没休息好，导致的暂时性晕厥。 早上徐女士本来要去公司，她临走前给老头子做好早餐和午饭，把午饭打包放进冰箱，叮嘱他中午饿的话自己拿出来加热。 老头子还嫌她啰嗦，“不就去开个会嘛，叨叨叨的。” 徐女士：“那别吃了。” 说着她作势要把早餐拿回厨房倒掉。秦先明随即从椅子上站起来，一个箭步跨到她面前，从她手上拿过碗里的粥。 “我就随口一说。” “你就是觉得我话多，嫌我烦！” “我哪有？” “哪哪都有！” 徐女士拉开一张椅子坐下去，“你是不是嫌我管你管太多啦？” 没等秦先明回应，她又说：“那成啊，你要是不乐意我管，我以后再也不插手你的事，随你是死是活。” 秦先明放下手中的筷子：“好好的怎么生气起来？”他的语气软下来，知道自己方才的话过分了。“你不管我，谁管我？是不是？”他赔笑道。 徐女士向来很吃他这一套。每次闹矛盾，只要他的态度和语气稍微缓和一点，说几句哄她的话，她就像被扎破的气球，气一下子跑得无影无踪。 其实，光是看见秦先明这张脸，她就生不起来气。虽然他如今早已不复当年的意气风发，但这张脸，在徐亚意眼中，却是从未变过。 哪怕往后再过几十年，他仍是她记忆中那个无人能及的秦先明。 当初如果不是看中他这张脸，她也断然不会被他迷晕了脑袋，不管不顾要嫁给他啊。 徐亚意：“你以为我乐意管你啊？” 秦先明：“是是是，我就知道你最好。” 徐亚意：“那以后我说什么，你可都得听。” 秦先明：“绝不反驳。” 徐亚意：“不许嫌我啰嗦。” 秦先明：“就喜欢听你啰嗦。” 徐亚意：“什么？” 秦先明：“我是说，你一点都不啰嗦。” 得到秦先明的再三保证，徐亚意才回房间换衣服准备出门。可等她换好衣服走出房间，秦先明已经趴倒在餐桌上了。 这会，徐亚意正在医院给秦先明喂饭。喂的是粥，刚才沈延从外面带进来的。沈延问过医生，医生说病人没什么事，就是气血不足，休息不够。打完点滴，医生再来检查一下，下午就可以回去了。 秦先明抓住徐亚意给她喂粥的右手，开口道：“辛苦你了。” 徐女士眼眶里一时间像是蒙上了一层雾汽。她一点都不辛苦，只要他平平安安的。看见他倒在餐桌上的那瞬间，她眼前又浮现他之前倒在雪地里的场景，叫救护车的时候边说边哽咽。 他今年才六十出头，大她也就四五岁。但这两次晕倒，让她总有种他又要抛下她一个人的感觉。 早知道，早上就不跟他顶嘴了。徐女士现下心里特别后悔。她暗自决定，只要他以后好好的，不管他说什么，她都听他的。 徐亚意：“好好的说这些。” 秦先明：“以前不说，总以为还有时间。现在再不说，怕会来不及。” 徐亚意瞪他：“别瞎说！” 秦先明：“以前是我不好，没有好好待你。” 徐女士破防了，眼眶里的泪水一窝蜂涌出来。谁都说得以前的事，无论好坏。唯独秦先明说不得，他一提及，她的眼泪就会决堤。 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是她徐亚意此生最不堪回首，也最不愿回首的时光。 如果人可以自主选择保存记忆片段，她肯定会毫不犹豫删去那段经历。 可能是她忘了，正是因为有过那段经历，才造就了今天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