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这天，秦野在学校办公室备课。 昨天开会，会上校长指名要让他去参加下周的学术交流会。秦野觉得自己刚来海大不久，资质尚浅，加上他对北大不太熟悉。本想推辞，但校长说正是这样，才更要去。 会后，商英班的班主任跟秦野说，校长很看重他，才让他去的。以往每年这个学术交流会，派的都是那些元老级别的教授。 商英班的班主任是女生，自秦野担任她们班的高数老师以来，她就对秦野颇有关照。 备好课，秦野往艺悦楼走去。今天商英班和电商班的数学课，课室安排在艺悦楼的大教室。 一路上，秦野想的都是昨天桑岁跟他说的沈延和桑甜的事。听桑岁说，他们上周在一起了。在此之前，也就是秦野的生日之后不久，秦野和沈延见过一面。 那天下午，沈延休息，秦野没课。沈延约他去打球，休息的时候沈延提过一嘴。当时他们正好聊到这个话题。是秦野先开的头，说他早上在学校遇见桑甜。 “改天有空，我也去你们学校走走。”沈延说。 “去看人，还是看景？”秦野揶揄他。 “当然是……看景啊！”沈延笑道，“听说你们海大的校园风光可是北海市的一大特色景点。我早就想去看看，这不一直抽不出身。” 秦野：“我看你是醉翁之意吧。” 沈延：“随你怎么说，反正我是慕名前去观景的。” 秦野：“早上和桑老师站在一起的，好像是他们班的英语老师。是个男的，长得还可以。” 秦野早上只是在办公室旁边接热水的地方碰巧遇到桑甜也去接水，两个人礼貌问候了两句。 他们虽同为大二的教职员工，但办公室并没有被安排到同一间。桑甜是班主任，不教课。班主任有他们的专属办公室，和上课的老师不一样。 知道沈延口是心非，他才故意说的那些。因为秦野了解沈延，很多时候，面对事情，他需要人推一把。 果然，鱼儿上钩了。 “走走走。”沈延从球场的栏杆边站起来，用力将手中的篮球扔出去。“现在就带我去你们学校。” 秦野也跟着站起来，“你确定现在就要去？” 他伸出下巴，示意沈延看看自己现在这身装扮。“确定要去吗？” 沈延哼他一声，“你别以为我不敢。” 秦野：“我不是以为，我是确定，确定你不敢。” 沈延：“……” 沈延这个人就是人怂胆子大，从小遇到不敢面对的事情，就只懂夸大其词说些壮胆的狠话，要真让他行动起来，他只会往秦野身后躲。 秦野记得有一回，他、沈延、沈续三个人，偷听大人聊天得知在沈延家附近有户人家，那里久无人居。据说是因为前几年有人在房间上吊自杀了，那一大家子人处理完后事就搬了出去。房子很大，但至今早已不复当年的光景。 事隔多年后，在房子附近的其他邻居，夜里偶尔会听到从房子里传出的动静。有时是说话声，有时是哭喊声，有时又是玻璃珠落地的响声。 一传十，十传百。不出几日，整个小区都知道那栋空房子闹鬼。 秦野他们仨听说此事，沈续第一个燃起好奇之心。她当时才七八岁，秦野和沈延也才十来岁。沈续连着两天跟在他们身后，央求他们带她去一看究竟。 沈延被她说得蠢蠢欲动，但他从小就怕黑。夜里房间如果不开灯，他一个人不敢睡。以至于都长到十岁了，他还是要跟妹妹睡一个屋。 他们那天晚上吃过晚饭，就悄悄避开大人。一行三个人偷偷摸摸走出家门。秦野带头走在前面，沈续人小胆子大，走在最后。沈延走在中间，边走边前顾后盼。 才走到一半路，因为一声猫叫，沈延当场跳起来尖叫，而后一溜烟原地跑回去。留下秦野和沈续目目相觑。 那天，沈延自然也不敢穿着球衣，光着膀子就跑到海大去。但听完秦野说的话，后半场的球他是无论如何也打不动了。就抱着球跟着秦野，秦野走到哪，他跟到哪。 “那个男老师真的长得很可以吗？” “他有我高吗？有我帅吗？” “现在的大学老师，好考吗？” “要不我也辞职去当老师好了。” “你说像我这样，先当过医生，再去当老师，是不是还挺有意思。像以前的鲁迅先生那样，弃医从文。对，弃医从文。” “可我要真去了，桑老师看到我，我该怎么解释？” 秦野：“……你还是回去医院让医生看看吧。” 所以，当桑岁告诉秦野，说沈延和桑甜在一起的时候，他一点都不惊讶和意外。 桑岁说她也不意外。她说，“我早就看出来沈医生对甜甜不一样。” 秦野：“你看别人那么准，怎么不看看自己？” 桑岁：“看我什么？” 秦野正要说，徐女士的电话就进来了。 上课铃声将秦野拉回现实。铃声响过第二遍，他走进教室。他刚进去，就看见林欢欢放下黑板刷走下去。 林欢欢近来还是隔三差五就往办公室给秦野送东西。有时是早餐，有时是咖啡，偶尔也有钢笔，甚至还送过一枚袖扣。 秦野原封不动全部退回给她。他明说或暗示过好几次，让她不要再送东西。她就是听而不闻，还是照样送。秦野为此也烦恼了好一阵。 他从去上课的第一天开始，把每个细节揪出来反反复复琢磨过很多遍。确认自己没做过任何出格，越界的事情，以至于让她产生误解。 他也实在想不明白，自己身上有哪点那么特别，可以吸引到她。他一直觉得自己很普通，跟学校的其他男老师，跟这世上其他几十亿人，别无二致。 其实秦野不知道的是，对一个心中产生了爱慕之情的人来说，她倾慕的那个人，就如同神邸一般全身散发着光芒，任由风雨吹不倒，永远屹立在心间。 对林欢欢而言，秦野就是这种存在。 他上课时在黑板上写字的背影，握着粉笔的手，一言一行，甚至写下的字，连标点符号，都带着魔力。 上个周末，隔壁设计班有个暗恋林欢欢很久的男生，约她去ktv唱歌。在一个包间里，他用玫瑰花瓣拼了一个心型，向林欢欢告白。 林欢欢眼睛不眨一下就拒绝他，她说她有喜欢的人了。 男生的脸瞬间垮下来，他气急败坏地说：“是那个姓秦的吧！” 林欢欢先是惊讶，后是平静：“你怎么知道？”她喜欢秦野这件事，只有她身边那几个小姐妹知道。 男生一脸不屑：“他到底有哪里好？” 林欢欢：“关你什么事？” 男生：“他是你的老师！” 他用一种怒其不争的语气，劝林欢欢：“欢欢，咱别犯傻。趁你还没陷进去，放弃吧。” 林欢欢：“我说过，我的事不需要你管。” 林欢欢临走前，男生还在她背后喊她：“你会后悔的，欢欢！” 她林欢欢是谁，她的人生字典里就不存在后悔两个字。她只知道，自己想要的东西，就得搞到手。 下课后，林欢欢跟在秦野后面跑出来。 “秦老师，”她叫住秦野。“秦老师，上次送您的那颗袖扣，您可还喜欢？” 那枚袖扣，是她托别人从国外代购回来的。单是一枚，就花掉她将近一个月的生活费。不过，想到秦野看到它时惊喜的表情，她觉得一切都值得。 秦野迈开步子跟她拉开距离，“东西我让许薇带回去给你了。”说着他停下来，继续道：“你的好意，我都心领。但我也说过很多次，别送东西给我了。” 怕她心里承受不住，秦野稍微缓和自己的语气，接着说：“期末考试将近，把心思用在学习上吧。” 说完，他扬长而去。 林欢欢站在原地，她心里琢磨着既然他不喜欢袖扣，那下次送点别的。 秦野回到家给沈延打电话，约他一块出去吃饭。沈延说他在值班，没时间。挂掉秦野的电话，沈延和桑甜煲电话粥煲了将近两小时。 桑甜在网上看到一家民宿，很喜欢，她周末想去看看。沈延瞅一眼自己的排班表，周六周日他都要值班。再瞅一眼小助理的，他这周刚好调休。 一番威逼利诱之下，小助理答应替他一天。 “最多只能换周六一天的，周末我也想跟女朋友约会！”小助理说。 沈延：“放心，一天就够了。回头我给你少派点活。” 这句话，从小助理成为沈延的助理的第一天开始，已经听过不下八百遍。 周末，沈延一大早就起来收拾自己。刮胡子，洗澡，烫衬衫，折腾到十点多。桑甜发消息和他说她准备出门了，他才穿好衣服。 沈续在客厅看电视，见他打扮得这么正式，不用猜就知道他是要出门约会。“穿得这么人模狗样，是要跟哪个姐姐妹妹去谈情说爱啊？” 她这周末本来约好要和陈彦宇去看电影的。但陈彦宇说他要回老家。出院后，他还没回去过。陈彦宇不在学校，沈续在学校也没有其他朋友，就回家了。 沈延边穿鞋边回应她，“怎么跟哥哥说话的，什么叫‘人模狗样’？这叫时尚好吧。” “fashion，懂？一看你就不懂，土包子。” 沈续：“小心我告桑老师，说你跟别的妹妹出去鬼混！” 沈延一脸得意：“不好意思，我就是和你的‘桑老师’一起去的。” 沈续一下子从沙发上跳起来，跑到沈延身边。“你和桑老师在一起啦？！”她的声音无比激动。 沈延拍拍她脑袋：“你哥哥我厉害吧。” 沈续：“什么时候的事啊？” 都没人告诉她。不过确实有一阵子，她没关心过桑老师和自家哥哥的事了。因为甜甜的恋爱把她迷得云里雾里的，每天就像掉进蜜罐子，看天上的云都是棉花糖味的。 沈延：“不告诉你。” 沈续切一声：“幸好我也长了嘴。” 他不肯说，她自己问桑老师去。 民宿在郊区，离市区有一段距离。出发前，沈延让桑甜等在车里，他去买些东西。回到车里，他把一大袋东西交给桑甜。桑甜打开袋子一看，里面有零食、饼干、矿泉水、纸巾，还有防晒帽。 纸巾他还买了两种，湿巾和干纸巾。 桑甜拿出一盒切好的水果，都是她爱吃的：草莓、西梅、柚子、哈密瓜、圣女果。 她叉起一块哈密瓜往沈延嘴边送，沈延扣好安全带，扭头看着她：“你先吃。” 桑甜举着哈密瓜不动，“你先。” 沈延一口咬住哈密瓜，嚓嚓几下咽下肚：“真甜。” 桑甜叉起草莓的右手一顿，草莓从叉子上滚下去。 从确立关系到今天，好几天了。桑甜还没完全适应过来他们现在的新身份。偶尔想起那天在医院走廊的事，她还是为自己捏把汗。 当时她只顾着一口气讲完自己的心里话，完全没想过要是被当面拒绝，该怎么办。那天回去之后，她一整晚翻来覆去睡不着。 跟一个小自己三岁的小男生谈恋爱，谈自己长久以来最排斥的姐弟恋。她感觉自己疯了。也幸好是沈延，要换做别人，她一百个不愿意踏出那一步。 桑甜叉起刚才滚落回盒里的那颗草莓放进嘴里。“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些水果？”她问道。 沈延将方向盘往右转，侧脸看她一眼，说：“第一次吃饭的时候，就注意到了。” 桑甜又叉起一颗草莓递到沈延嘴边，沈延摇头，说他在开车，让她自己吃。 桑甜：“这是我们第一次出来约会。” 确立关系后，第一次单独两个人约会。 沈延：“开心吗？” 桑甜：“开心。” 沈延：“你开心，我就开心。” 民宿虽然建在郊区，但桑甜沈延他们到哪里的时候，已经有很多人先他们一步到达了。 桑甜报出她提前预订好的房间号，领过房卡，跟沈延上楼去放东西。 这间民宿在网上很火，要提前几天预约才能约得到。桑甜在网上看帖子的时候，最喜欢这里后院的那一片花海。 可惜现在是冬天，花期已过。 除了花海，他们这里还有一大特色。就是客人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从民宿老板种的地里采摘回来自己喜欢的菜，自己下厨做饭，体验山居生活。 这也是很多久居闹市的人们慕名而来这里的一大原因。在城里待久了，朝九晚五快节奏的生活过多了，偶尔会非常渴望有个僻静清幽的去处，温酒煮茶，偷得浮生半日闲，抚慰一下疲倦的身体和灵魂。 沈延下车时乍一看到这里的景色，就被完全吸引住。他忽然想，将来等他退休了，就找个依山傍水的地方，也建一座像民宿这种风格的庭院，和桑甜安然度过余生。 到时候，他会多留几间客房。让秦野和沈续他们有空可以随时去住。像这样的大冷天，他们就在屋内架个大铁锅，里面炖上大鹅，一群人围炉喝酒吃肉话家常。 桑甜和他想到一块去了。她还想在前院或后院开辟一块地方，用来种花种菜。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只关心粮食蔬菜，和自己的枕边人。 在菜地里，沈延摘了一颗西蓝花，桑甜摘了豌豆和两根黄瓜。菜地被民宿老板用大棚罩起来，里面温暖如春。市面上的很多蔬菜品种，这里都有。 摘完蔬菜回民宿的路上，沈延和桑甜闲聊。 “要是秦野也在就好了。”他说。 桑甜则说：“要是岁岁也在就好了。” 说完他们相视一笑。 从菜棚回民宿的路，两三分钟就能走完。但桑甜恍惚觉得，自己好像是走了很久很久，久到有一辈子那么长。 沈延的感觉恰恰相反，他感觉这条路太短了。想换另外一条更长一点的，好让他和桑甜可以一直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