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菩萨可许

   曹承衍将面前的岩茶分三口喝完,岩茶是用沸水冲泡,喝的太快容易烫伤喉咙。   “累倒是有一点,毕竟谁被人追着跑都不会安生。”   雍国公捋了捋他颌下的美髯,若有所思。然后对一旁伫立的曹敦之吩咐道:“敦之,派人去冀州一趟。问问这个宇文成都,是准备跟我打一仗了吗?”   一句话马越听的心惊胆颤,他知道是自己有错在先,惹出乱子。急忙开口请罪:“外祖父容禀,这次起因实在是因为.....”   没等他说完,雍国公又开口。   “不,你亲自去。给我带上五千出尘骑军。就在他叶县门口演军阵,教教他手底下的人,骑兵是个怎么弄法。就说我雍州请他共同演武,大家一起保境安民。叶县所有商路往来,除冀州的文书令牌外,没有我们的关印,一律以走私论处。”   曹承衍听的心中暗笑,他知道自己的爷爷素来是最护短的。让他知道了自己被控鹤军穷追不舍几百里,不炸了锅才怪。   他给马越递了个眼神,马越心思大定。   曹敦之得了令,“喏”了一声立马告退。他就是这种下属,来的快,去的也快。无论雍国公下达什么军令,他只有照办二字。   曹行密的目光收回桌上,看了马越一眼,这一眼看的马越心里发毛。马越的父亲马连城号称马家家主,手握青州生杀大权,但感觉威势跟曹行密比起来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你爹近来如何?”曹行密对马越表达了关心。   “家父一切安好,让我问侯外祖父的身体。”马越连忙站起来回话,又想了想,回禀道:“我二婶也好,马璇表妹也好。”他知道雍国公是在变相询问自己的女儿及外孙女。   曹行密这才点了点头,说“小马儿,既然来了雍州,你就多陪着承衍玩几天,过几日是端午节,离京城里有的热闹。”   曹承衍跳出来插话:“爷爷,马儿有一百私骑,我也想要点人手。”   曹行密知道这是被冀州追兵的事刺激到了,满口答应。   “归云、出尘二军里的人马随你挑。”   “我看他们年轻的勋贵出行,都喜欢带高大英俊的扈从。有排场,也体面,你从缇骑里挑也不错。”   “带个三五百人的就成,你也不是要上阵打仗。没有个得力的人跟着你,你自己还得操心他们的衣食住行。”   一番话下来,马越暗中咋舌。不愧是名满天下的雍公。几百的私军说给就给。要知道现在是靠拳头说话的时代,五百归云军就可以打下一座中小型县城。自己的一百私骑还是去冀州前暂调的,回了青州还得还回去。   “我想当将军,去宁州练新军。”曹承衍开口。   马越想拿针把曹承衍的嘴缝起来。   宁州李将军。 宁州,西羌以南,大仲最西的州府。李将军,李敢。被称为雍公手下四虎臣之首,被看作是西面军方第一号人物,尤擅练兵。   古往今来,多少雄主将兵权视为禁脔,即便是雄才大略如武帝,在晚年上也因为这件事情三废太子。生在钟鸣鼎食之家,父子兄弟之间兵戎相见,骨肉相残的不在少数。往往一言不合就是势成仇雠。   雍国公手中的佛珠又转了起来,曹承衍是他一手带大的。爱子的英年早逝,是他心中最大悲苦。他对这个孙子倾注了太多心血,自己现在将雍州经营的铁桶一般,就是为了将来更好地交到这个长孙手里。   无论世道怎么变,曹家还在雍州,就能坐地起价,就是各方势力需要拉拢的座上宾客。   哪怕将来出现了能终结乱世的人攻破雍州,关中素受曹家庇护,要杀曹承衍也需要想一想。   曹承衍诗、书、茶、礼无一不精。唯独武道一途,因为世子曹铭早殇的缘故,雍国公不想重蹈覆辙,根本没把曹承衍当成军事继承人来培养,好在承衍也从未表达对军政的半毛钱兴趣。现如今听到曹承衍要求去宁州,雍国公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要练兵去雍州城外练就可以。宁州太远,离边镇又太近,保不齐有什么乱子。”   “不干。”   “何必非要当泥腿子,我曹家那么多子弟兵勇,用不上你一个年轻人。”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这是我曹家家训中讲的。爷爷,难道要孙儿一辈子当个靠祖荫过活的窝囊废,等哪天骠国打进来,要我跪地乞降像狗一样求活吗!”   曹承衍这话就说的有些过激了。他后世穿越过来,曹行密便是他的擎天玉柱,架海金梁,可爷爷毕竟年事已高,等他走后又有谁来保护自己呢?   “想当将军?给你五万士卒,你去北陆砍了那骠国皇帝的脑袋做的来吗?”   “做不来。”   “那让你平定南方的赤乱,还政于君,做得来吗?”   “做得来我也做不来。”   “哦?那让你来做雍公,你想从军,可还是要拿你爷爷的那些老兄弟们,你手下叔伯兄弟们的累累白骨去给你填战壕。你父亲早去,你姑母远嫁青州,我只有你一个孙子膝前尽孝。我太娇惯你也太偏爱你,爷爷再也见不得生离死别了。我是想让敦之为你冲锋陷阵,你绝不用亲临阵前。还有爷爷手下的将军们,他们战死也不会背叛我。”   威赫天下的雍国公竟然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伤神。   “也许像您说的那样,必定有人会家破人亡为此牺牲。那就从我曹承衍先开始,我是大仲雍国公曹行密的嫡孙,镇北将军曹铭的嫡子,我骨子里流的是我曹家时代忠烈的英血。”曹承衍也一瞬恍惚,好像宿主的思想又占据了他的身体。他的嘴唇不受控制的有力答道:   “这不是意气用事,我父母早亡。曹家的兴衰荣辱只在您和我二人身上。如果我不幸失败了,您也就失去了养老送终的人。所以也请自雍公殿下始。请雍公割舍对孙儿的疼爱,送我战死沙场。”   雍国公手里的佛珠一顿,两人一时无话,马越感知到屋内的低气压,也慢慢低下了头。   “难道非要我曹家的男儿都死在沙场上吗?”雍国公叹了口气,周身威势散去。   听到这话,曹承衍心头一软,灵台瞬间清明,也不愿意再出声。只是离开茶桌,走到一旁的佛龛面前,恭恭敬敬的上了柱香。   雍国公曹行密,少以游侠闻名,承父兄祖业。士卒以在雍公手下而骄傲,百姓以在雍公治下而安心。   骠国大皇帝称赞他是大仲军神般的人物,世所仅见的枭雄。曹行密只要活着一天,骠国就无法渡海越过鄢山。   哀皇帝从高台上跳下去自尽之前,对左右阻拦他的宦官哭诉:“设使雍公在朕左右,贼寇何敢?”;   冀州的神策上将军宇文术对幕僚评价他说:“雍狮在侧,如芒在背。”   传闻那支农民起义军的首领,如今自立为大元皇帝的元胜也说过:“如果雍公来投,孤愿以半壁江山相赠。”   抗北骠,平西羌。一生出征四十六次,卸甲之后身上满是伤疮。   可活到七十知命的岁数,曹行密却天天把自己囿于佛寺。   晨钟暮鼓,终日与青灯佛经为伴。身穿麻布僧袍,日食一餐,过起了苦行僧般的日子。   他早年丧妻,中年丧子,老年眼见祸起萧墙,朝廷大厦将倾,大概他心中苦痛旁人无从知晓。   .....   雍国公又念起了佛经,口中呢喃起《华严经》中的佛偈:“我昔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瞋痴。从身语意之所生,一切我今皆忏悔。”   “你去吧,衍儿。你是曹家下任家主,有些事本就是该你担起来的,只是我娇惯你,总想晚一点再说。”   曹承衍跪坐在蒲团前,双手合十,面向菩萨发愿。   “诸业我承,上善护念;诸恶我平,不坏本心。”   “菩萨当许可许。”   他说完深深叩了一拜,在一刻,曹承衍仿佛听到了梵音。   窗外传来三声佛钟。   声声悠扬。   大观音寺是离京最大的佛庙,每日香客络绎不绝。究其原因就在于寺内琉璃塔的黄铜大钟。   大观音寺的铜钟重一千八百斤,多次历经兵灾人祸而不毁。而这座佛钟玄妙之处就在于,每至大风天气,无人自荡。梵音绕梁,可至三里之外。香客们都当做佛陀显灵,菩萨保佑。   今日雨后放晴,烈日无风。   无风而动。   “菩萨许了。”曹承衍笑道。
第五章 菩萨可许
大仲风云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