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我的病大抵好不起来了。 　　 　　文玉说红色能冲喜，穿着一身红色袄子，保暖又喜庆。我谢过她的好意，躺在床上，一身明艳的红。 　　 　　而她也是一身红，衣不解带的，妆容很是精致。 　　 　　她说她好看的样子只给我一个人看，我笑她我一个病人，没病也要整除病来了。 　　 　　有她陪着我，每天倒也自在。只是日子一天天过，也不见有什么好感。 　　 　　我看着床边她为我挂的风铃，伤感道：“我怕是要不行了。” 　　 　　她倒看不出伤心，只劝诫我：“夫人别多想，我小时候也生过一场大病，只要吊稳那一口气呀，这病，准好了。” 　　 　　文玉年纪那么小，可到底是她道理懂得多。 　　 　　那段时间我终是昏昏沉沉，再怎么也提不起精神，喃喃对她道：“我要是死了，一定让老爷把你扶正，老爷这般喜欢你，一定不会拒绝的。” 　　 　　“夫人这是什么话？！”她立刻起身，手里的药碗都差点不稳。很快又坐下，端着碗不说话。 　　 　　我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若死了，你如何依靠呢？你若有了儿子，便是母凭子贵，怎么也比那些贱人强。” 　　 　　却见她低下头，语气都变了：“我就算被卖了也不愿给男人生孩子去。” 　　 　　我皱眉：“你这就是丧尽天良的话了。” 　　 　　她将药碗重重放到床头，低头骂道：“什么是天良？偷养小妾是天良？私生子是天良？我便不愿与人苟合便不是天良？如果如此，我倒真希望我本不是什么良家女子，早就不知与多少人行此勾当，而不是如今我冰清玉洁，落得个此番境地。” 　　 　　“文玉！”我呵斥她，“他到底是你丈夫，你怎能如此说他？” 　　 　　听到这话，她终于是绷不住，含泪道：“夫人若是死了，我、我当道姑去。”她捂住脸，开始痛哭，发泄着多年来的委屈。 　　 　　她伏在我的膝前，被子都打湿。 　　 　　我终是不忍：“文玉......” 　　 　　她哭了许久，我也想哭，可我如今连哭的力气也没有。 　　 　　终于她问我：“夫人可知陈阿娇吗？” 　　 　　“不知道。”我摇头。 　　 　　“陈阿娇是汉武帝刘彻的皇后，可是刘彻不要她了，刘彻要卫美人卫子夫。陈阿娇很害怕，怕刘彻不喜欢她了。这时候啊，一个叫楚服的巫女出现，说能帮她挽回刘彻的心。后来楚服便着男子衣冠帏带，在陈阿娇的后寝居住，相处若夫妇......”讲到这里，她目光闪烁，像极了动情的样子。 　　 　　“你......” 　　 　　我这才发现，她看向我的眼中，有着别的意思。 　　 　　她将脑袋在我怀里蹭蹭，乖顺地若一只小猫：“我也愿作楚服，常伴夫人左右。” 　　 　　“夫人，让我来为您再讲一讲薛素素的故事吧。” 　　　 （十五） 　　 　　熬过冬天，我总觉得我的病好多了。连郎中都说我这病，好得近乎蹊跷。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有割肉做药引的法子，这是好几年后的后话了。 　　 　　自从我病了，家中大小事都不归我管，全权落到大夫人手里。如今病好了，她也定不肯就这样放掉， 便也再难收回大权。我倒也落得个轻松，竟发觉如此还悠闲自在些。这人一颓废起来，想振作可真是难上加难。 　　 　　天气渐暖，我守着药炉，坐在门槛边发呆。我想出去走动走动，可院子里一年年的，也没什么好看的地方。倒不如窝在屋里，听些外头的故事都比这来得有趣。 　　 　　文玉瞧着我的气色，笑道：“夫人，您看，这不就好起来了吗？” 　　 　　我盯着望不到头的天，叹气地捅捅炉子里的药渣：“是啊，好起来了，可好日子又能有多少时日呢？”顾二爷如今身体也不好，只怕等顾二爷一去，我这守寡的日子便不好过了。 　　 　　我倒没什么，可文玉怎么办呢？ 　　 　　文玉托腮看着炉子，自嘲笑道：“比起我啊，夫人天天都是好日子。” 　　 　　“想我无儿无女，这一生，真是遗憾。” 　　 　　“遗憾事那么多，哪能数得过来呢？夫人无儿无女，我又何尝不是？这世上，还是不要太完满的好。” 　　 　　我觉得有道理，扭头想冲她笑笑，却见早已过了三春，文玉仍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地。我疑惑道：“怎么曾经不见你怕冷，最近你却穿得这样多？” 　　 　　她忙躲开我的手，捂住自己的胳膊：“啊，这几天经水不利，郎中说要穿多些的好。” 　　 　　我见她神色怪异，但也没多想，只问：“再过几日便是你的生辰，你想要些什么？” 　　 　　她摇头柔声笑道：“夫人只要记得我的生辰，我便无所求了。我倒是有些东西，想送与夫人。” 　　 　　“哦？你倒比我会惦记这些东西。”我好奇望向她摸索东西的手。 　　 　　就见她从一包小香袋中取出两串手链，将其中一串给我。 　　 　　这手链一圈不规则的珍珠，中间一块打磨得光滑比扁平的青玉。这玉水分浅，看着不是什么贵重物，只是在细看时，上面竟刻有“文玉”二字。我意味笑了，顺着光看向珍珠，果然上面细细地刻着“秀珍”二字。 　　 　　见我猜到她的心思，文玉反是不掩饰地拿起自己那条对我说道：“夫人看，这一块玉呀，是我，这颗珍珠呀，是夫人您。虽然都经过了雕琢，可还是这般好看，我特意找人定做的，我们一人一条。夫人收下了，便当是我今年生辰最好的礼物了。” 　　 　　看得出她费了心思，顾二爷是个抠搜的人，一生致力于纳妾，但给妾室的零用却少得可怜。她能凑出这些 　　 　　这是这般费心的东西，却让我感到害怕：“文玉，你为什么一定要这般离经叛道呢？如果再这么走下去，只怕会同薛素素一般，一把匕首结束此生。” 　　 　　“文玉没有别的想法，文玉只想以夫人为依靠，夫人为什么就是不明白呢？” 　　 　　“这条手链我手下了，只是以后不要再说这些没由头话了。” 　　 　　“是。” 　　 　　我不明白，我到现在也不明白。文玉到底是想做顺秀玉，还是想让我做《浮生六记》里的陈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