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灯芯妖的故事(上)
灯华依旧愁眉不展,神情低落:“我即是苦难,忘掉某个事、一堆事,或忘掉哪个人,都没有用。你相信吗?我能给人带来厄运,给自己带来厄运。”
福生有些惊讶,柔声安慰她道:“怎么会呢?我今天遇见你,我就很开心。”
“谢谢,也许我应该早点遇见你。”灯华勉强浮起笑意。
“现在也不迟呀,其实同我说说话就好。生意什么的,真的不重要,要是后悔了,可以不做的。”
灯华半天没说话,只出神地望着身侧那盏昏暗的油灯,许久后说:“阿福,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好呀,想讲什么都可以。”福生将头偏于一侧,饶有兴致。
灯华的声音悠长悠长,轻柔而又含蓄,她在讲一个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兴许是太久了,灯华一时不知从哪开口,福生静静坐着,等着她的故事。
良久后灯华缓缓吟唱道:“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
“哎?”
灯华陷入了回忆,眼泪都掉出来,和蜡泪一样。
............
(一)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当然,我不是刘兰芝,也不是焦仲卿,我是这故事里最无关紧要的存在。
我算是,这场悲剧的见证人。
我什么也没有,我本该是如此。
我是一只灯芯。伴随着“嚓”地一声,有人点亮了我,我看到了这个世界,看到了一座冰冷的祠堂,看到了她。眼前这个她让我觉得好奇,我晃了晃自己的身子,小心翼翼:“你是谁?”
她笑盈盈的,注意到了我,真是好看极了。
她伴着甜美的笑声回答我:“我是为人祈福的走马灯。”
我低下头,只能看到跃动的影子,我有些惴惴不安地问她:“那我又是谁?”
良久,她开口:“你是一只灯芯,一只刚被点燃的灯芯。”
她是我第一个遇到的活着的家伙,后面我也遇到很多形形色色的人,参拜的老爷夫人,供奉的丫鬟,樊太守家五少爷,刘家小姐,焦家公子......只有她陪我时间最长,但我知道,是 我陪着她,不是她陪着我,我和她,终究是云泥之别。
她的面前是五光十色的风景,被无数的人景仰。而我只有被人点亮的时候才能醒来,寂寞和长夜永远只属于我一个人,真是不公平。
(二)
她真好看。
我端详着她,有些自卑:“我真羡慕你,可以有这么好看的脸,不像我,连个人形也没有。”
她望着我,满眼温柔:“你也很漂亮呀,你看,你的火焰多亮堂,整个屋子都亮了,比外面的星星还好看。”
我有些不安,连带着烛火也跳跃起来:“可是,我没有任何意义。”
她的表情变得困惑,又是一种不一样的好看:“怎么会?没有你,我便没法为别人祈福,这不就是意义?”
“真的吗?我对你来说,很重要吗?”我不知怎么表达我的欣喜,只剩不安与忐忑。
“很重要,不可分割的存在。”
原来这就是意义啊,我是她的意义。
(三)
祠堂天天会有人来。
祠堂的意义,于我而言,只是个囚笼。对她而言是什么?是神明。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还是我,她还是他。那走马灯呀,转来转去,灯面的剪纸模样也变来变去:一会是儿孙满堂、洞房花烛的画面,一会又转到满门抄斩、妻离子散,道尽一一生。人人都有烦恼,人人又都希望没有烦恼,所以会寄希望于一盏灯,等着带给他们好运。
“白天他都们会祈求些什么?”我好奇问。
她托着腮看着罩子中的我:“生老病死,怨增会,爱别离,求不得。一生啊,需要祈福的,太多了。”
我好奇:“求不得?你会有求不得吗?”
“我?我只负责为别人祈福,哪有什么求不得。”
我暗笑,说不上是什么情绪:“樊五郎求不得刘兰芝,刘兰芝求不得焦仲卿,而你,求不得樊五郎,对吗?”
她很诧异,语气又明显慌了:“不要乱说。”
我不依不饶:“你动凡心了。”
她长叹一口气,沉默许久,只无奈落下一句:“这是虔诚。”
什么是虔诚?我有虔诚吗?到底是我不配。
(四)
樊五郎来了。
这是樊太守家的祠堂。
樊五郎是樊家的嫡长子,将来要继承家业,来得格外勤些。丫鬟们都叫他五爷,我不知道他的名字。
她经常会变作人形,躲在柱子后偷偷看他,眼睛里仿佛都有星星。而樊五郎也经常会在灯前祈福,只愿天神能护佑樊家,人丁兴旺,儿孙满堂。樊五郎的眼神里,也满是星星。
可惜我没有眼睛,不知我看她时,我会有些什么呢?天上也有星星,会不会它们就是我的眼睛?
不过这樊五郎确实一表人才,长得也郎爽清举。我时常会看到来洒扫的丫鬟,偷偷议论着樊五郎,连脸都羞红了。可是,任她们吹得天花乱坠,我依旧不喜欢他。
“五爷要到娶亲的年纪了呢,你说会是谁?”一个小丫鬟对另一个丫鬟说,“不会是那个刚和离的刘氏吧?”
“听说刘氏才拒了县令的亲?难道是中意樊五爷?我看五爷是肯定对刘氏有意思的,樊五爷自从见刘氏呀,就变得魂不守舍的。”
“确实郎才女貌,天生一对。论诗词、论人品,刘氏真是不二人选,比那些未出阁的靠谱。”
“你俩好好干活。”婆子出来,打断她俩。丫鬟们这才闭口,赶忙离开。
殿里又是良久的寂静,我知道,她一定又不开心了。每次这种时候,她都愁眉不展。
我问她:“为什么不直接去找他呢?以凡人的身份。”
她叹气,望着我,满是我看不穿的情绪:“妖是妖,人是人,各自有各自的命数,不能强求。”
我忍不住质问:“既然如此,又何苦来呢?”
走马灯的火似乎更旺了些,照得屋子都燥热起来。
“你不明白,这是虔诚。”
虔诚,又是虔诚。可这就是虔诚吗?我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