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州的冬天太冷了，似要将人的血液都冻上。 　　 　　“将军，火油不多了！”李副将满脸血污，一双眼睛布满血丝，左臂胡乱包扎着，透着暗红的血渍，他快步走来禀告。 　　 　　“金汁、滚石也快耗费干净，城中青壮年都在城头上了，但是——”他想到城头上横七竖八的尸体，猛地低头，再说不下去。“将军，我们还等得到援军吗？” 　　 　　“等得到！”卫辽凝视桌上的舆图，跳动的烛火映在棱角分明的侧脸上，英挺的剑眉紧皱着，语气坚定“此次援兵由常逢将军领军，常将军素来兵快马勤，况且，监军是顾学士——”他收起舆图，眼光锐利，“我们没有被放弃！只要守过三个时辰，最多三个时辰——” 　　 　　“众将听令！李副将周副将领五百兵士全力守住城头，祈军医留下！”卫辽扫视一圈，“孙钱二位副将”目光定在角落里瘦弱的身影，“沈章，两刻中后，随我出城！” 　　 　　“得令！” 　　 　　直面惨烈的肉搏战，沈婉没有自以为的坚强。敌人的刀从耳边擦过，扑鼻的血腥味，同伴的血溅了一身。 　　 　　自随将军出城，他们一队潜入敌人营帐，放了把大火，趁机砍死不少敌军。将军领一队正面牵制敌军，后来两队会和，与这处厮杀了不知多久。身边到处都是尸体，地上分不清是谁的血。伤药早就没了，她试图拖走伤兵，能拖一时是一时。 　　 　　“沈章！小心！”卫武来敏捷地奔到她身边，一刀架住沈婉身侧劈过来的兵刃，沈婉矮身躲过。 　　 　　“身为将军近卫，你不守在将军身边，乱跑什么？！”沈婉喘着粗气。 　　 　　“你以为我想来！将军要我来寻你，”卫武一刀砍翻敌人。 　　 　　正要松口气的时候，沈婉猛然一瞥，卫武身后悄无声息举起的长矛！她想也未地扑过去，巨大的疼痛自腰腹处蔓延，“唔！” 　　 　　“沈章！”卫武咬牙挺腰，双手握紧长刀，斜身奋力刺过去。敌人倒下，他立即拖着沈婉避到土丘一侧。 　　 　　看清沈婉腰腹处一个贯穿伤，鲜血涌出，衣服须臾间就湿透了。这种伤，卫武眼眶立时红了，“伤药呢？沈章！快拿伤药！” 　　 　　天边一丝晨曦乍现，震耳欲聋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援军！援军来了！沈章,是援军！”卫武踉踉跄跄的起身，污渍斑驳的脸色透着狂喜，“有救了，有救了！沈章，你坚持住！”。 　　 　　沈婉狼狈的斜躺在土坡一角，身上麻木的疼与冷，满是冻疮的手里还握着卷刃的长刀，太好了，援军终于来了！雍州保住了！她费力的转头。 　　 　　远处的马蹄轰隆处，尘烟滚滚，曦光照耀处，那人锦衣黑裘，端得是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 　　 　　她不合时宜的张嘴想笑，也许笑了吧。老天爷真爱与她开玩笑，她心心念念想见的人自己来了。但是不该用她全家人的命来换！ 　　 　　 　　活着真苦啊！她想与家人相见了。 　　 　　“婉娘，快跑！”似乎又看见叔叔身中数刀依旧狠狠抱住黑衣人的脚，却被一刀劈开。不远处，爷爷倒在血泊中，花白的胡子满是血迹，死不瞑目的眼睛瞪大着看着让他不放心的孩子。 　　 　　“婉娘，婉娘别看——”耳边是姑姑撕心裂肺的哭求，还有姑姑被撕烂的衣裙,露出洁白的身躯，“不不！放开她，她还小！冲我来冲我来！” 　　 　　她忍耐的喘息着，指甲刺破手心。干涸的双眼狠狠沁出泪来，她知道她要死了。但是她还没有报仇！她怎么能死呢？！她活着报不了仇！血不了恨！她无用！ 　　 　　她愚蠢！是她愚蠢任性！害死了爷爷！害死了叔叔和姑姑！她苟且偷生！她早就该死了！ 　　 　　可她不想就这么无用的死了… 　　 　　视线涣散间，她似乎看见顾瑾安清隽的面容“婉娘？” 　　 　　若有来世—— 　　 　　“婉娘，这、我不能收。”顾瑾安清俊的脸上含着温文的笑，手上托着一个宝蓝色的荷包，粉色的并蒂莲栩栩如生，递回去的动作却不容拒绝。 　　 　　 沈婉有一瞬间的迷茫。眼前的顾瑾安长身玉立，清俊的脸上带着笑意，黑曜石般的眼睛里却没什么情绪，微薄的唇，挺拔的鼻,不笑的时候自有一股冷意。 　　 　　 　　 没错，是他！ 　　 　　 可这不是刚才的他！ 　　 　　 方才他锦衣黑裘，气势如沉渊。眼前的他却穿着白色的圆领窄袖，雅致的竹叶花纹落在袍摆上，这是在顾家村的顾瑾安最家常的穿着！ 　　 　　 沈婉伸手向腰腹摸索，没有！没有伤！她飞快的四顾。 　　 顾家村！ 　　 瞳孔飞快的震动，心跳声大声的鼓噪着，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窜了出来。 　　 “顾瑾安，今年是庆历多少年？”沈婉紧紧盯着面前的人。 　　 　　 “庆历二十三年，春。”顾瑾安收回手，微微皱眉。 　　 　　 “庆历二十三年，春…”沈婉无意识的重复，庆历二十三年春，顾瑾安三元及第，而沈婉一家还安然的活在顾家村！ 　　 　　“还在、还在！”眼泪无知觉的划过脸庞，她转身冲向家的方向。 　　 　　 若有来生——她一定好好珍惜家人！ 　　 　　 至于男人，君既无情我便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