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夜幕降临，陆青霄和管家也没有找到乔二小姐的踪迹，只在岸边发现一根直插在土里的竹签，上面还沾着糖碎。 　　 　　“这是她的。” 　　 　　管家看着少爷的脸色，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毕竟乔二小姐打小就爱往忘忧湖跑是人尽皆知的事情。现在看来，小娃娃怕是被人贩子拐了去了。 　　 　　“也许是小姐她看了会风景就回去了呢？少爷您先别急，咱们去乔家问问不就清楚了。”管家不知道怎么安慰自家少爷，只好哄着他先别在这岸边吹寒风。 　　 　　陆青霄一言不发，盯着那根竹签子，眼神像是要把它烧掉。 　　 　　管家看着他这样也是心焦：“少爷，我们走吧，没准小姐真的回去了，您可不能在这一直吹冷风啊，您的风寒刚好，要是再……” 　　 　　“走吧。”说完，陆青霄转身往车的位置走去。 　　 　　管家自然知道少爷有多着急，乔陆两家是给这两个孩子订过娃娃亲的，当时小洛灵才刚出生，就……唉，不想了，都过去了。 　　 　　乔家此刻已经忙成了一团，乔老爷坐在北屋正堂的乌木椅上，连连叹气。 　　 　　乔夫人在一旁捏着真丝帕子劝导着：“老爷别担心，那丫头也不是第一次跑出去玩了，很快就会回来的。”又给丫鬟递了个眼色，丫鬟心领神会，端着一盏景泰蓝镶金的茶碗，低头走上前：“老爷请喝茶。” 　　 　　“不喝不喝！这都什么时候了！灵儿还不回来！”乔老爷记得火急火燎，拿起拐杖：“阿香人呢！给我叫过来！” 　　 　　阿香就是下午追着乔洛灵跑出去的丫鬟，7岁大的小姑娘已经哭成了泪人，进屋就跪下，边磕头边哭：“回老爷的话，下午小姐去忘忧湖，奴婢追不上，正巧碰到陆家少爷，他说他去追小姐，奴婢就先回来了。” 　　 　　说着又磕了两个头：“奴婢真的不知道小姐去哪了啊！” 　　 　　乔老爷心里也十分清楚，阿香从小和二丫头一起长大，要说坏心思那是绝对没有的，但是年纪小毕竟不仔细，罚肯定是要罚的。 　　 　　“哎呀老爷，您就消消气吧，先来喝口茶降降火，”乔夫人亲自端着茶盏子送到乔老爷手边，浅笑吟吟道：“这茶是我前儿才叫人紧赶慢赶送过来的上好的乌龙，您快尝尝是什么个味儿啊。” 　　 　　女儿要怎么找还没想好，思绪就被乔夫人这杯冬天里的乌龙茶打断了，乔老爷深深看了她一眼，接过杯子抿了一口。 　　 　　“现在，你现在给我出去找人，带上四个家丁一起去。”乔老爷沉吟了一下开口。 　　 　　他身边的贴身随从叫吴双的，“哎”地应了一声，随后招呼上家丁们就准备出门。 　　 　　“带上她！”乔老爷指着跪在地上的阿香厉声说：“找不到小姐，一个都别给我回来！” 　　 　　此刻堂屋里只有乔老爷和乔夫人，还有一个贴身女婢。乔老爷没有再说话，靠在乌木椅背上阖上了眼睛。乔夫人见此，又一次给贴身丫鬟递眼色。 　　 　　丫鬟知道，夫人这是怂恿她上去跟老爷说开饭的事情。不过就连丫鬟都觉得此时提开饭有失妥当，毕竟老爷就这一个宝贝女儿，当心肝肉一样疼着，今天还是大年三十，现在的街上已经开始有放炮仗的人家了。 　　 　　但是自己听命于乔夫人，只能瑟瑟缩缩的开口：“老爷，厨房里的饭菜已经做好了……” 　　 　　“我知道你不喜欢灵儿，”乔老爷突然开口道，眼睛依然是阖着的：“但是她是我女儿，就算她不是你亲生的，你就不能装装样子？” 　　 　　丫鬟随即心里了然，她是五年前随夫人陪嫁过来的丫头，自然知道乔家的一位少爷和一位小姐都不是夫人所生。听街坊邻居说之前那位夫人是个破落户出身，因是陪着老爷一路打拼到有了如今的家业，老爷为了顾及人言才娶了她，婚后生下一子一女，在生二小姐的时候难产死了，只留下了孩子，也是苦命人。 　　 　　“老爷，您说这话我可就冤死了呀！”乔夫人说话的时候已经开始像窦娥一样，声泪俱下道：“灵儿那孩子，我是喜欢的紧，白白胖胖的多可爱啊！我怎会不喜欢她！” 　　 　　“罢了罢了！现在说什么都没用，找到孩子才最要紧！”乔老爷自始至终都没睁眼，又叹了一口气。 　　 　　眼看着乔老爷也不会再说什么，乔夫人拿帕子擦了擦眼泪，又娇滴滴地开口：“是呢是呢，但是老爷，就算您想饿着，那川儿也不能饿着呀，他还长身体呢，快叫人开饭吧！” 　　 　　“父亲！”是乔洛川的声音，他得知妹妹还没回家，特意过来问问：“请父亲，咳咳，让我出去找找妹妹吧，我实在不放心她啊。” 　　 　　乔洛川今年不过9岁多，正月里才要过10岁生日，人虽小但是却很稳重，就连陆老爷都说，乔洛川和陆青霄合该是亲兄弟，两个小人儿都那么妥妥帖帖，都那么不爱说话。 　　 　　乔老爷这才睁开眼睛，皱了皱眉头正色道：“你就在家好好呆着，哪都不许去，今天是大年夜，不能一个两个都跑出去！” 　　 　　乔大少爷今天从清早开始就觉得胸口闷闷的，总感觉会有事情发生。他身子本来就弱，从小就药不离口，快10岁的男孩子还没街上拉胡琴老杨家8岁的小儿子高，瘦瘦弱弱的，京城的大风天都像是能把他吹跑似的。 　　 　　管家走进堂屋，向着乔老爷福了福手：“老爷，门房来报，是陆公子来了。”他又看到乔洛川，点点头：“少爷。” 　　 　　“是小妹，咳咳，是小妹回来了吗？”乔洛川有些着急，又咳嗽了两声。 　　 　　“老爷，陆少爷在前厅候着呢，您看……”管家眉头紧锁。 　　 　　老管家在乔家呆的时间已经很久了，久到他自己都忘记是什么时候开始跟随乔老爷了。这么多年，他最喜欢的就是家里那个活蹦乱跳的小小姐，更别说小洛灵胖嘟嘟的像个福娃娃，老管家每次看到她，都像是看到了自己的小孙女。 　　 　　“快请进来！”乔老爷撑着那根阴沉木的龙雕拐杖站起来，眼里是止不住的期待，期待陆少爷能帮自己把女儿带回来，就像之前一样。 　　 　　“乔伯父好。”陆青霄的灰色呢子西装上已经沾了灰，他声音很小。 　　 　　“哎呀快不用讲虚礼了，灵儿呢？是不是已经回房间了？这孩子真是不让人省心，管家快叫人去给灵儿准备热水，算了算了我还是去看看她，这大晚上的再给冻坏了可怎么好……” 　　 　　乔老爷看到陆青霄平安无事，就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女儿已经活蹦乱跳站在自己面前了，止不住的笑。 　　 　　“霄儿你快回家，别叫你爸爸等急了，伯父改天亲自上门谢谢你！”边说着边撑着拐杖就要往外走。 　　 　　“伯父！”陆青霄突然提高音量，又扑通一声跪下，声音里带着哭腔：“伯父，我，我没有找到洛灵。” 　　 　　他低着头，使劲忍住眼睛里想要往下落的泪水。 　　 　　迟迟没有听到乔老爷的反应，陆青霄抬头，看见乔老爷眼睛睁的很大，嘴唇止不住地颤抖着，突然他向后倒去，就这么直直得向后倒去。 　　 　　“伯父！” 　　 　　“老爷！” 　　 　　“老爷您怎么了！” 　　 　　“父亲！” 　　 　　“快叫医生！” 　　 　　乔老爷晕倒了，大喜大悲的极限情绪已经不再适合40多岁的他了，何况这几年还有各方势力想要暗害这个京城城里数一数二的商人。在晕倒的前一刻，他还在念叨着女儿的名字：“灵儿……” 　　 　　现如今乔老爷卧床，乔夫人哭喊着被两个丫鬟掺着去卧房看病人，下人们也一窝蜂都跟去了，堂屋里只剩下陆青霄和被管家拦下的乔洛川。管家说大少爷身子弱，不宜去看病人。 　　 　　陆青霄很想哭，但是父亲说过男子汉不可轻易掉眼泪。他低着头，默默的流眼泪，屋里只能听到西洋钟走表的声音。 　　 　　乔家的堂屋没有地龙，木质的地板很硬，陆青霄还在地上跪着没有起来，他觉得洛灵失踪是他的责任，乔伯父晕倒也是他的责任。但是8岁的孩子哪能担得起这么多。 　　 　　“青霄。”这是乔洛川的声音，停了一下，他继续缓缓说道：“我父亲现在病倒了，我妹妹丢了，我家现在这种情况……今天是大年夜，你先回去吧。” 　　 　　陆青霄抬头看着他，他们都看到对方的脸上挂着泪痕，两人一起默默了良久。膝盖跪久了有些疼，陆青霄起身，踉跄了一步，乔洛川快步上去掺住他，一起往外走。 　　 　　乔家住的宅子是前朝的将军宅邸，光是东面就有六进院落，后院即乔老爷和夫人的卧房，其余则是前厅，餐厅，客房，书房，以及仆人们住的院子。东西两面的后宅中间是府邸花园，听说之前的将军在时，花园里还养过各种奇鸟异兽，而现在的乔家和将军花园不分上下。西面同样有六进院落，是大少爷乔洛川和二小姐乔洛灵的书房和卧房。 　　 　　乔老爷不爱搞那些个虚名，儿子体弱就学些钢琴书画陶冶性情，等到了年纪送出国，学个能混的开的专业，回来照样有个好前程。至于女儿，乔老爷总觉得那么小的娃娃，让她安生坐着都难，先玩两年再想着上学的事情也不急。 　　 　　天上开始飘雪了，路上有小厮经过要给两位少爷拿伞，被摇头拒绝了，两个男孩始终默默无言，就这样搀扶着彼此，慢慢向大门口走去。 　　 　　大街上放爆竹的人逐渐多了起来，有妇人抱着的小婴儿被鞭炮声吓哭，有卖糕点的大爷提着空了一半的扁担往家走，有抽大烟的爷们儿呲着一口黄牙说说笑笑。 　　 　　雪越下越大了，乔府门口早早挂起来的红灯笼上已经有了一层薄薄的白雪，刺目的红光映着雪光，给门口的石狮子投下了一层深沉的黑影。 　　 　　往年的腊月三十儿，各家都要欢欢喜喜地守岁，小洛灵还会在哥哥给红包的时候跳起来亲他一口。 　　 　　而今天这个大年夜，乔洛川想，我们家的欢喜从此要消失无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