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五十年前,鱼凫老人携家眷子弟从关外入蜀,在龙门山开山立派,将五柄以江河命名的长剑赠予其亲传弟子。五人亦不负众望,在江湖中闯出了一片浩然天地,龙门剑派盛极一时。      然而十五年前,五剑突然没了消息。人们不过传言片刻,便将他们忘在了时间的缝隙里。龙门剑派也和千百个兴起又衰落的门派一样,灿烂而快速地走完了一生。      十五年时光如白驹过隙,朝代更迭,江山易主,万里河山缓缓拉开另一幅画卷。      少林、武当两大宗派避世不出,六派、八帮等中原势力渐成气候,东海、天山等外域武林虎视眈眈,又有诸多新兴门派跃跃欲试。然而风头最盛的,仍然是以长安上官家为首的七大世家,其执掌的英雄盟广纳天下英豪,成就纵横捭阖之势,家主上官不容更是执江湖正道之牛耳二十年,武林地位无人可撼动。      …      杨吟惊叹道:“你竟然和楚家家主定了亲。这感觉……就好比你我同窗苦读,共赴考场,考完之后我连秀才都没中,你说你进了国子监。”      白潇:“瞎说八道。我无父无母,家贫如洗,村里媒婆都不愿踏进我家大门。不如说……你我同门学艺,共赴江湖,随手打败一个街边大汉,你说那是武林盟主。”      杨吟被她有学有样逗乐了。      她摆弄着龙凤刺:“楚家以奇门利器之术立足江湖,楚天凡天赋异禀,人称‘鬼匠’,多少豪杰的兵器出自其手呢。看这精湛的做工,旁人可仿造不来。再说婚书上还有楚家的戳子呢。”      白潇纳闷:“那可奇怪。我既然有这天大的姻缘,楚家怎么从未有人寻过我?”      杨吟沉吟片刻,掏出一本破书,封面挂着几个脚掌印:“这本《陈氏江湖》出自河洛书院,陈家也是七大世家之一,不过做事不咋厚道。”      她翻到楚家那一页,念道:“楚天凡,仁寿元年逝于益州,其子明远即位,年幼敏学……”她瞟了眼白潇,也不念了,直接大白话道,“楚天凡十五年前就死了,他儿子楚明远年幼即位,上官不容把他接到长安亲自教了五年才送回去,这些年楚家生意越做越好,全靠盟主悉心栽培,盟主是多么高风亮节、多么宅心仁厚啊。”      杨吟念不下去了,把书甩到地上狠狠蹂踩,骂道:“写得什么破玩意,就知道吹嘘掌权人,什么破东西!”      白潇被她没点自己就着了的劲头吓一跳,无力劝道:“杨姑娘,莫慌莫慌。”      杨吟反而更得劲了:“我爹走遍大江南北,拜访千门百派,亲手收集了多少素材,打磨多少年才写成一本《武林异志录》。他们陈家倒好,东拼西凑就能攒一本书,仗着自家书肆多卖了上万册,真是气死人了!”      她打开窗户,狠狠将那书扔下万丈悬崖,喊道:“投机取巧的破书局,赶紧倒闭吧!”      山谷里回荡来一句句“倒闭吧……闭吧……吧”。      杨吟这才出了一口恶气,回过头来问:“刚才说到哪了?楚天凡死了?楚明远即位?”      白潇连忙点头:“对对对。难道楚伯伯走得太早,家里人并不知情?”      “不无可能。等等,不对不对……”杨吟又想起来一出,摸出一张薄薄的手帛,翻开好几轮,直到翻成书桌那么大。      只见手帛右上角四个大字“江湖杂抄”,时间落着“乙亥年腊月”,其余全是密密麻麻的苍蝇小楷。      “我清风书斋弟子遍布大江南北,是江湖上最有名的风媒。书斋每月举办一次夜谈,但凡回家的弟子,都要将近期所见所闻倾盘托出,由专人誊抄于卷,称为‘江湖杂抄’,只求最新,不求最真。这是三个月前我离家时抄的,只有清风书斋的弟子才有,外人可看不到哦!”杨吟神神秘秘地说。      白潇心想:送给我也看不懂啊。      杨吟指着左上角道:“这里写的是七大世家的逸闻,你看,‘十月,益州楚与太原李结文定之喜……’说的就是去年十月,楚明远和太原李家的小姐定了亲,送了九十九车彩礼,可威风了。”      “太原李家?”      “李家是关陇的名门望族,李小姐的父亲乃是当朝督军、太原留守,那可不是一般江湖世家攀得上的,也不知楚明远哪来的本事。”      白潇沉默片刻:“那楚家应当不知道与我的婚约咯?不然怎么可能求娶其他姑娘。”      “要么不知道,要么以为你死了。”杨吟补充道。      白潇点点头。      春寒料峭,乍暖还寒。山风从打开的窗户吹进来,撞得门窗嘎吱作响,带来一阵阵山野清香。白潇去把窗户关上,惊喜地看见不远的山崖处,一株玉兰树已挂上了雪白的玉兰花,有的含苞待放,有的已然盛开。      她三四岁便没了父亲,对他的印象几乎只存于想象,万万没想到父亲早在十八年前,就给襁褓中的她留下了一生的照拂。      …      白潇一回头,撞上笑得高深莫测的杨吟。      “我有个馊主意,不知当讲不当讲。”      白潇:“?”      杨吟露出诡谲笑容:“男子虽然可以三妻四妾,但是堂堂楚家家主,早年定亲的妻子还未过门,就公然求娶别的姑娘。你想想?”      白潇略一琢磨:“好像……不太对劲?”      杨吟一拍桌子:“岂止不对劲,那可是太不像话了!若是江湖人知道了,不仅楚家沦为笑柄,李家更不会答应,届时算起账来,别说踩死楚家了,指不齐七大世家都要受牵连。”      白潇:“你的意思是……”      “白姑娘,我问你。”杨吟话锋一转,“你苦练武艺十五载,就是为了在山里挖蘑菇、在镇上干苦力吗?”      “自然不是……”      “你身为龙门剑侠之后,空有一身飞花摘叶具可伤人的高强武功,和一颗忧国忧民的侠义心肠,难道不想闯出一番天地,让龙门剑的威名再次响彻武林吗?”      “这是自然……欸?飞花摘叶?忧国忧民?我?”      “那不重要!我问你,如果现在有个赚大钱的法子,既不违背江湖道义,又不是伤天害理之事,于你而言更是应得的,你做还是不做?”      “赚、赚大钱?”      杨吟在板凳上翘了个二郎腿,很有把握地循循善诱:“我现在有个好主意。这益州楚家,你怕是嫁不进去的,是也不是?”      “我可没想这事儿!”白潇连忙说。      “其次,楚家也不希望与你有婚约这事儿,闹得天下尽知,对也不对?”      “想来也是。”      “最后,这婚约是两位老父亲的遗愿,咱做子女的,是不是得有头有尾,妥善处理一番?”      “有些道理。”      杨吟抖抖鲜红的婚书,大眼闪烁着狡黠光芒:“所以啊,这不是一纸婚书,是一打银票啊!现如今,你不敢嫁,楚家不能娶。我们只要找到楚明远提出退婚,再要点封口费,以楚家的财力……白姑娘,你下半辈子可以衣食无忧嘞!至于我么,事成之后,姑娘分我一半就可以啦。”      白潇被杨吟说得满头眩晕,似乎哪里不对,又觉得甚是有理,频频点头。      杨吟高兴地一拍掌:“就这么定了!你收拾下行装,明天一早就出发。益州城离龙门山不过百来里路,脚程快的话两天就到了,咱俩速战速决,早干早了。”      白潇未曾想今日还有这番际遇。她结交了一个新朋友,意外找到父亲留给她的礼物,并且立刻马上,就能踏上江湖了!      她心目中的江湖,是一个广阔到难以想象的天地。那儿有数不清的武林门派,学不尽的武功绝学,江湖宵小西躲东藏,邪魔外道皆被诛杀,江湖侠客举剑问道,怎一个豪爽了得?而她将凭着一身飞花摘叶的高强武功和一颗忧国忧民的狭义心肠,将龙门剑的威名再次发扬光大!      挖竹笋打野猪哭丧喊魂搬砖的日子,谁爱过谁过!      白潇满面红光,用力握紧拳头:“好!明天就出发!”      两人勾肩搭背,抓起那一盏木盒,雄赳赳气昂昂走出“清呀华园”。      白潇突然挺住脚步,眼神从远方飘了回来,转头问道:“杨姑娘,你能帮我写封信吗?我怕我师兄回来找不到我。”她递上一条木炭,“就刻在大殿墙上吧。唔,这么写——”      白潇嘴皮翻转,把藏在心里十来年的话蹦豆似的吐出来:“杜川你这个瓜娃子,到底跑到哪去了?咋个丁点儿消息都没得?你晓不晓得我造孽安逸了!等我改天看到你,非要把你抖安逸,打到墙上趴起!我现在跟杨吟去益州了,你要是回来了,就到……”      “洞庭湖清风书斋。”杨吟接道。      “……来找我。就算你混得污猫儿狗皂,我也不得嫌弃你,哪个喊我是你妹儿呢。好了,就这么多。”      “咳。”杨吟边写边念:“杜川吾兄,十年无讯,不知安在,甚为思念。妹悲守穷庐,盼汝发愤有为矣。若归,速往清风书斋寻妹,兄妹之谊如昔。怎么样?”      “好得很!”白潇拍手,“还是杨姑娘学问大。”      杨吟得意地笑道:“今日,你我相遇分外投缘,以后咱俩就是亲姐妹,就叫我阿吟吧,我就叫你潇潇。”      她意气风发地指向东方:“潇潇,让我们往益州出发吧!”
第二章
配角作妖逼我当上邪道扛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