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凌云放不下心追出去，发现沐千华并未如她所说的下楼去照顾生意，反而走到沿河的游廊上发呆，她的眉头始终紧锁，似乎是陷入了什么难以想通的思索中。 东方凌云在她身后站了许久她也没有发现。 “你怎么了？”他出声道。 沐千华回过头：“你怎么来了，皇上还在天字一号房里，你不用伴架？” “是皇兄让我出来看看你。”他走上前瞧了瞧她的脸色，“怎的这副表情，是皇兄的赐婚让你不高兴了？” 沐千华无可否认的确有这方面的原因。 “我这不是没答应吗。”不知不觉，他已经把“本王”的自称抛在了脑后，“我知道，萧儿心中也不是完全没有我的是不是？我好歹这么玉树临风，怎么可能做出单相思这么没面子的事。” 沐千华双颊一烫，瞪了他一眼：“东方凌云你这人怎么这样没羞没臊的！” 见她脸色稍有缓和，他继续道：“萧儿，我总觉得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沐千华一愣：“你怎么会这样想？” “不论多晚，你始终不肯让将军府的马车送你回住处，也不肯告诉我你一个来自异国的姑娘家落脚之处究竟在王城何处，关于你我知道的只限于这座千金楼，萧儿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我……”沐千华心中也不免焦躁，她就是被他拒婚的武德公主这件事几欲脱口而出，但又被她咽回了肚子里，“我想问你一件事，你必须认真回答我。” 看着她郑重其事的样子，东方凌云点点头：“好，你问。” “在你心里，究竟是怎样看待那位冷夜长公主的？” 东方凌云怔怔地看着她：“你怎么问起她了？” “你说过你会认真回答的。” 他想了想：“我见过她一回，坊间传言她奇丑无比又无才无德，但是我看她并非这样差劲，顶多是容貌平平，公主礼数周到，且弹的一手美妙的箜篌，倒也不是无才无德，传言有些言过其实了。” “当初你为何不肯娶她，甚至连见她一面都不愿？” 闻言，东方凌云笑道：“萧儿这是在吃横醋吗？公主虽说不是一无是处，但我身为帝国的大将军，曾在边疆与冷夜的军队数次交战，我边疆一位挚友就死在冷夜的前锋手中，此等大仇却叫我娶他们的公主，未免无义。如今冷夜与暗夜和亲，我是断不能毫无怨言地将人娶回将军府，我与那武德公主结交为友尚可，要我娶她是万万不可能的。况且我现在已心有所属，又怎么可能让心上人委屈做小？” 他说这番话明明是为了哄人开心的，但是眼前的人的脸色却一点点沉了下去。 一年前，冷夜与暗夜的一场大战结束后，冷夜大获全胜，韩将军在皇兄的宴会上的确提起，他新提拔的前锋在战场上一枪诛了暗夜的一个副将，原只是听个过场，没想到那人竟是东方凌云的挚友，更没想到那回事造成今日结果的祸根。 以东方凌云这样重情义的性子，杀友之仇，怪不得他当日连门都都不给她开。 他的心上人是白箫，是一半的武德公主，这个谎她注定圆不了，一旦他知道真相，恐怕会恨她如此欺骗他吧……沐千华在心中默默叹息。 “萧儿你怎么了？”东方凌云见她脸色不好，有些怀疑，“你真有事瞒着我？” “没有。”沐千华只能矢口否认，“凤羽，倘若……你以后发现我并不是你心中想的那样，你会原谅我吗？” 她试探着问道。 东方凌云看着她：“这怎么还疑神疑鬼的，萧儿难不成还变成什么样？我答应你，无论萧儿变成什么样，我都不会生气，满意了吧？” 看着他忍着笑意认认真真说话的眼睛，沐千华点了点头，心中却还是忐忑不安的。 或许她当初真该听清影一句，离这人远一点的。 “我先去后厨看看。”她推开东方凌云，朝厨房走去。 东方凌云望着她匆匆离开的背影，感到疑惑，几次想唤血煞去查一查她背后发生了何事却又几次忍住了，若是被她发现他让人查她，肯定又会气他好几日，实在是一件不划算的事。 沐千华走到后厨，正巧遇上清影。 清影见她脸色不好，便问道：“主子，怎么了？” 沐千华叹了口气：“清影，我突然有些后悔招惹东方凌云了。” 清影对她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感到不解：“主子，发生什么了吗？” 沐千华笑得很茫然：“我为了千金楼能在此处立足而兵行险招，让东方凌云成为了酒楼的靠山，一直以来我与他斡旋，但是这一次，我输了，我好像把心输他了……但是我永远不能把我就是武德公主的事告诉他，他只会恨我，恨冷夜。” 清影一惊，紧张地环顾四周，确认四周的人都在忙碌，没有听到这番话，她扯了扯沐千华的衣袖：“主子，隔墙有耳，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千金楼原本是临河而起的酒楼，酒楼后面便是护城河，正是吃饭的时辰，河边没有多少人，清影拉着沐千华到扶栏边，问道：“主子，究竟发生什么了，是平衍将军做了什么吗？” “不是他做了什么。”沐千华道，“清影，你可知暗夜国君出宫了。” “什么？！”清影惊讶地看着她。 “他就在天字一号房。” “暗夜的国君来千金楼作甚？” “是来看我的。”沐千华道，“就在刚才，暗夜的国君说要给我和东方凌云赐婚，让我做东方凌云的侧妃。” 清影脸色大变：“给主子赐婚？！暗夜擅自将和亲对象改成端胤王爷主子已经不计较，怎么又要改回平衍将军，还是侧妃，他们这是欺人太甚！属下这便让人追上韩将军，让韩将军回禀圣上！” “皇兄知道了又能怎样，和亲是母后决定的，他不可能因为这件事就违逆母后，毁了这次和亲。”在这件事上，沐千华很清醒。 她自小和皇兄一起长大，母后原本不是冷夜的皇后，当年冷夜和暗夜交战，暗夜先帝曾败在冷夜手下，无奈之下提出选一名皇室宗女前往冷夜，与冷夜国君和亲。她母后被封为楼馨公主，风光大嫁到冷夜后宫，封为贵妃。 被封贵妃后，她在冷夜后宫十分受宠，就连先皇后也要对她忍让三分。几年后，她诞下皇子，也就是沐千华的哥哥，冷夜当今国君沐帝天，沐帝天不是嫡皇子，即便他母后盛宠一时也无法和当时的长皇子沐安寻相提并论。 当时后宫中还有几位皇子，沐帝天不过是其中最不显眼的一个。 不久，沐千华出生，沐安寻作为嫡皇子被册封为储君，在那之后不久，后宫中的皇子一个接一个生病暴毙，太医院怀疑是瘟疫，采用了不同的方法尝试治疗，直到沐安寻也死于东宫卧房之中，先帝终于意识到事情不那么简单，派人彻查，找到了潜藏于宫中的前朝余孽，那余孽在先帝找到他之前便服毒自尽，死无对证。 先帝宣布结案，但是沐千华知道，事情还没有结束，那天夜里，她一时兴起给母后送参汤，在青阳宫外她听见她的母后对着一副画像说她会复仇，说她有多恨沐千华的父皇，她要让他付出代价。 那一刻她终于明白，她的母后远不像她想象中那样贤良淑德。 至此以后，冷夜的皇室只剩下一个皇子和一个皇女，先帝扼腕之中册立沐帝天为太子，凤筱磐为仁德皇后。 几年后，先帝得知当年真相为时已晚，他重病躺在龙榻上，在冷清的寝殿里，他静静地听完了凤筱磐的话，她面带微笑地说着当年她是怎么一个一个将皇子除掉，将那些皇子的母妃以瘟疫的借口尽数活埋在宫外的乱葬岗，又是怎么害死了太子和体弱多病的先皇后，怎么在这几年里用食物相克产生的毒素一点一点谋害先帝，先帝听到一半便断了气，她依然在遗体前说完了自己要说的话，最后打开门宣布先帝驾崩。 这一切，沐千华在偏殿听得一清二楚。 不久后，太子登基，改国号永安，尊凤筱磐为太后，立其皇妹沐千华为冷夜长公主，迎娶宰相之女慕容静珊为皇后，大赦天下。 登基那日，沐千华看着沐帝天和慕容静珊携手走上大殿，太后将玉玺和凤印交给他们，她站在一旁，华丽的宫服下双手紧握成拳，脸上却还带着祝福的笑意。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沐帝天的皇位是踩着无数人的鲜血才坐稳的，母后做这些都是为了今日，他不可能不知道真相，但是他却认同了母后的做法，他的沉默害死了当年温柔的安寻太子，那是她最喜欢的兄长…… 她不知道母后为何这样恨父皇，恨冷夜，青阳宫那夜的那副画像她只匆匆瞥了一眼，从此再没见过。 这些年她和清影一直在暗中调查当年的事，但是还没等她查出真相，她的母后便让她的皇兄下了一道圣旨，让她前去暗夜和亲。 她没有立场去抗旨，离开冷夜之前，她留给沐帝天的只有一句话。 夜歌此去，再无归期，青阳宫中我种了几株垂丝海棠，没人照看定熬不过今年冬天，还请皇兄替我照料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