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鉴心里一时有些心酸复杂，他从沈菱的话里既听出了他对婉娘的亏欠，又听出了他和婉娘于女儿的区别。 　　 　　婉娘是亲近的娘，他是疏离的父亲。但有一点沈菱说的对，这才第一日呢！ 　　 　　沈鉴有个心腹叫刘万松，为人十分机灵，是从前他未发际时某年在路上救的人。为了报恩一直跟着沈鉴，只是读书不多没去科举，后来留在沈府做了大管事。 　　 　　一直跟在沈鉴身边，来来往往都能见着。沈鉴一叫他，刘万松得了始末，三言两语事情经络就清晰了。 　　 　　韦氏之前住的是个大院子，叫清秋院。原本空着，如今沈怀益和沈蓉年纪小，便先安排挪去住着，先由韦氏安排的林姨娘和钱妈妈照顾着。 　　 　　而王氏和沈菱母女俩住从前沈怀益和沈蓉的院子。母女俩刚搬回府，自然是住得越近越好，一个在大些的暮雨院，一个住几步之遥的稍小些的霜旦院。 　　 　　这其实是没有亏待的。不过林姨娘忙着为难人，原本悄摸安排的是一个偏僻的小院子，临时才搬光顾着闹，故而被改了也不知道。 　　 　　陈嬷嬷故意高声说道:“清秋院是韦夫人住过的大院儿，老奴想着韦夫人是干干净净走的，蓉娘子和益哥儿都是她亲生孩子，两个小主人住在这里，反而还更有些庇佑。因此擅作主张，让两个小主人去住，想着大人和夫人来了如有不妥也还能改。” 　　 　　沈鉴并不糊涂，觉得这样安排不错，便点头说:“不消说婉娘信任嬷嬷，我也觉得你的安排是极好的。蓉娘和益哥是亲姊弟，年纪又一般小，住一起也好。等孩子大些了，再重新给他们分也无妨。” 　　 　　始末清晰，沈鉴直接道:“府里用不到这样有主意的奴才，把钱妈妈卖了罢。” 　　 　　一时间钱妈妈脸上五颜六色的，加着红红的两大巴掌印加上惊恐的神色，叫人看来精彩得很。京城里犯了大错的奴才有两种下场，一是送到主家名下的庄子换个地方办事，二是发卖。 　　 　　前者虽错，但还有情分和余地；后者便是情节恶劣不可饶恕，只好远远打发。故而后者一般没有好人家肯买，大多下场凄惨。 　　 　　还不等钱妈妈求饶，就被人堵了嘴提出去了。林姨娘要求情，沈父接着说: 　　 　　“你与钱妈妈都是玉娘留下来的人，既然我的府里叫你们受委屈，干脆一并送回韦家去罢。” 　　 　　林姨娘听了直叫不敢，钱妈妈倒还好，但她是沈鉴的妾，送到韦家找死吗？两句话又成功堵了她的嘴。 　　 　　看着父亲这样干净利落的行事，沈菱不禁有些后悔。前世她和娘有什么事，大多不肯和沈鉴直说的，看来今后要多多信任这个父亲。 　　 　　沈菱这边胡思乱想着，沈鉴点到她了，“菱娘如今不小了，但也挨着你母亲住，我女儿一眨眼快嫁人了，可不能再像今天一样淘气，要多陪陪你母亲。” 　　 　　三言两语，沈菱的两大巴掌成了淘气，不过她对于这个结果还是很满意的，其实沈鉴不会怪她，只是前世畏手畏脚的，反而叫自己难受。 　　 　　在沈鉴看来，孩子终究是自己的孩子，姨娘又不是。 　　 　　“林氏，钱妈妈走了，孩子们还有其他奶妈多看着些，等大些了，有另外安排的。我知道你是益哥的生母留下来照顾孩子的，要谨守本分。” 　　 　　韦氏给沈鉴生了三个孩子，最大的沈薇八岁，两个沈蓉和沈怀益可以说是前后脚生的，一个三岁多，一个两岁。 　　 　　两个孩子生得近，也因为如此，韦氏原本就不好的身子更加亏空。生完沈怀益，山一般流水一样的补品吃着也养不住，拖了年把还是死了。 　　 　　沈鉴为她守了一年，然后才将王氏母女接来。沈菱也不知道他对王氏和韦氏，到底怎么想的。 　　　 　　林姨娘知道大势已去，心里有气，但此时知道自己大意了，不敢多说多错，只点头称是。 　　 　　见沈鉴还是偏袒沈菱的，王氏和陈嬷嬷的脸色都好看了许多。僵持混乱的局面结束了，府里下人来来往往，很快东西都归置好了。 　　 　　在众人有心忽略之下，刚刚的不愉快抛之脑后，喜庆的氛围又洋溢起来，连韦氏的大女儿沈薇也喊来吃饭，说是一家人团圆。 　　 　　沈菱觉得沈薇可以说是出淤泥而不染，韦氏留下来的少有的明白人。前世最晚出生的沈怀益先天体弱，后来早夭，韦氏只留下两个女儿，沈蓉后来被教得很蠢。 　　 　　可沈薇却早早就教成型，知书达理、是非分明，对王氏尊敬、对沈菱爱戴，也始终照顾沈蓉，是个不错的。 　　 　　前世沈菱倒了台，众人把她当做祸端，纷纷都避之不及。而沈薇却怕她无聊，还往静慈庵里给她托人送了许多书解闷，全然不把她当个祸端。想到这里，沈菱心里一暖。 　　 　　因为今天闹了这一出，因怕有什么疏漏，饭后沈薇主动把弟妹留宿到自己的院子里，说是想和弟妹多多亲近。撇开林姨娘，只吩咐了其他奶妈和陪侍的丫鬟，安排得很周到，专擅儿科的医婆也备好了。 　　 　　摆明了就算今日出什么问题，也是她一母同胞的沈薇的事，和王氏母女两个无关。 　　 　　沈鉴看过了，也随她去，另外叫刘万松多安排了几个人看顾。 　　 　　林姨娘刚才因为从前的得意昏了头，但其他时候都还是识时务的，不再当沈鉴面指手画脚。待林姨娘要告退了，沈菱也跟在后边喊住。 　　 　　“林姨娘，我从前在庄子里的时候，庄里的猎户给我讲了一个他见到的怪事。我觉得很有趣，所以说来给姨娘说着听听，权当是我想要交好姨娘的礼。 　　 　　说是他从前在山里的时候见着一只白额病老虎，把他吓了个半死。幸好那只老虎病的不能行动，奈何不了他。两个多月他天天从家赶到那里去看老虎，等着老虎断了气，好白捡一张虎皮。 　　 　　一开始他眼见着老虎不能打猎滴水不进，不过却运气好，抓住了掉进老虎洞里的小猴，那母猴见小猴被抓住。为了救出小猴子，不叫老虎吃掉它的孩子，它便把其他动物幼崽骗到这里来做老虎的食物。 　　 　　一但被发现，母猴子便跑到老虎这里寻求保护，其他动物便拿它无法。 　　 　　久而久之，一些聪明的动物为了不被这只狡猾的猴子偷幼崽，便把打来的食物分给它。送的多了，老虎吃过也有许多剩余。如此一来，就算老虎把小猴放了，母猴为了轻松得到了更多的食物，也愿意继续帮老虎找食物。 　　 　　可那老虎太老了，就算吃喝无忧也已经离死不远了。等老虎一死，肉柴得很，猎人便只悄悄剥了虎皮走了，转手买了好一笔钱。 　　 　　过了几天，那猎人又路过这里，想着还能不能捡漏。 　　 　　待他再来，发现这洞里换了一只头上描王的老虎，原来的白额虎被它吃的只剩骨头碎肉，旁边还有猴皮猴尾巴。 　　 　　原来山里换了只新老虎来，那只老虎健康得很，喜欢自己打猎，并不需要母猴的投食。可母猴得惯了好处，以为自己也很行。就想再来老虎与它合作，结果被描王的虎两三口就将母猴咬死做晚饭了。 　　 　　想来这母猴还真是既聪明又傻，姨娘你说是不是？” 　　 　　林姨娘今日什么都没捞着，听了这个什么虎吃虎、虎吃猴的故事，心里更烦。 　　 　　韦氏像虎，王氏也像虎，那不知死活自作聪明的猴是谁就显而易见了。 　　 　　沈菱说完了就没管她了，回了霜旦院，简单洗漱后躺在放了好几床褥子的拔步床里，沈菱觉得通身舒畅。 　　 　　马车里摇了一天，都快把她摇散架了，一着床很快便睡着了。 　　 　　夜里还有些喧闹，但仆妇们也不敢发出大声音，逐渐安静了下来，只余偶尔有风拂过瓦片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