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从前种种

  冬月初,万籁俱寂。      今年的冬日不同往年,好像更冷一些。寒风呼啸着从光秃秃的树梢间闯过,天气越发地冷而干燥,人都窝在家里不肯轻易出门。静慈庵在地势偏僻的山里,显得更为安静。      尤其今夜,乌云沉沉,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安静得诡异。      突然有一阵嘈杂,有七八道黑影飞快地跳进静慈庵内,不多时空气里飘来一股火油的味道,庵里四处冒起红光。      黑影再次掠过墙头,很快就消失不见。      静慈庵脚下的官道旁,两匹马儿不耐烦地打着响鼻,身旁穿着靛青衣裳的男子背着手举头望着天,好似透过黑漆漆的天空要看穿些什么。      靛青色的衣裳不知用的是什么好料子,即使在黑夜里,也泛着幽幽的色彩。      不多时,从他身后的林子里走出一个黑衣人,朝他半跪着道:“世子,都解决干净了。”      “知道了。”      靛青衣裳的男子翻身上马,嘴里嘟囔道:“多聪明的人儿,不知道早点死,还要劳累本世子跑这一遭。”      黑衣人不敢搭话,沉默着上马,马蹄声渐远,这里又恢复了平静,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静慈庵内,沈菱被一股烟味呛醒。火已经烧得很大了,整个庵堂里都弥漫着火光。她本能地喊救命,可这一年多来的重病加上火烟一呛,发出的声音连她自己也听不着。      如今整个尼姑庵里已经没有一点人声,只有火花的噼啪声和被火烧断的房梁倒塌声。沈菱知道她大抵是活不了了,不光是她,这尼姑庵里的人今天也都怕是要死干净了。      烟越来越呛人,恍然间她想起了不久前看过的那本为仇人李惜音歌颂功绩的书。      那本书围绕七品小官的女儿李惜音来讲,写她如何与泼皮的亲戚相处,如何找到生意经发家致富,如何在众多爱慕者之中周旋,最后与皇子携手用惊天财富为其成就一番伟业,过上了人人称羡的生活。      浑然把她塑造成一个一超脱一般世家女子的思想,能够建立不输男子功勋的奇女子。      而沈菱则被塑造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坏女人,讲她如何伤害良家女子,如何仗着自己是皇子妃鱼肉百姓,如何设计坑害女主角李惜音,最终被女主角识破诡计、大胆反击,揭穿她的真面目,最后女主角善良,送她到庵里青灯古佛以赎其罪。      实际上呢,沈菱一直被三皇子蒙在鼓里,被李惜音与三皇子玩弄于股掌之间。李惜音口上把她引为知己,对她千般好万般体贴,让她如同棒槌般殷勤地为二人的伟业添砖加瓦。被利用完后丢到犄角旮旯,如今她终于要迎来自己的结局——死于一场无人能救的大火。      沈菱觉得可笑极了,她书里可谓是坏事做尽、丧尽天良,用以衬托李惜音的善良和聪明才智,可以说是好大一块垫脚石。      两年前沈菱被送到静慈庵,名为祈福赎罪,实则囚禁坐牢。从一开始她就知道这座牢笼她这一辈子都走不出去,也不会有人让会好好让她在这里呆一辈子。      拖着越来越羸弱的身体喝着一碗碗苦得发涩的汤药,幕后之人终于按耐不住,玩起了火烧庵堂的把戏。一把火烧下去,所有的证据都不复存在,不管是下毒的还是放火的!      火越来越大,沈菱的脑袋被烟迷得越来越沉,恍惚之间她好像看到了自己的这一生:作为一个失败者,稀里糊涂地枉为他人做嫁衣的一生!      十三岁那年,在她父亲的再三相请之下,她和母亲走出了母女两相依为命的庄子开始,所有的一切悲哀都扑面而来。      在宴会上她被人攻诘出身,母亲是一个乡里教书先生的女儿,完全配不上探花郎父亲。自尊心受损的她疏远母亲,她知道这样不对,但她心里憋着一口气。      她接受不怀好意的“外祖母”为她安排学习的名门闺秀礼仪,想好好地为自己和母亲争口气。沈菱闭门苦学好几年,终于成了京城人人称赞的大家闺秀,还被选成了三皇子妃。      她愈发严格地要求自己,努力地让说闲话的人闭嘴,努力地使大家满意,讨三皇子母妃的欢心,努力地成为合格的三皇子妃。      直到有一天噩耗传来,母亲病死了。她才发现除了三皇子妃的名头,她什么也没有,弟妹和她疏远,父亲也用失望的眼神看着自己。      她那时已经觉察到不对,却被三皇子用甜言蜜语套牢,甘愿忽略不计。现在想来,一切如提线木偶般有人摆布,原本看不清的事一下子都看得清了。      她一直作为一个傀儡三皇子妃,被三皇子的“一腔赤诚”骗得团团转,为三皇子殚精竭虑、机关算尽,最后三皇子却像变戏法似的推出一个心上人。      和沈菱对比起来她干净善良,仿佛庙里的菩萨一样。这人理所应当地踩着沈菱坐上了皇后的宝座,和三皇子做起了让天下人称赞的神仙眷侣、最仁慈仁义的皇上皇后。      即使如此,她也只觉得成王败寇,是她脑子发昏错付良人。在静慈庵的这两年,她都逼着自己不去想过去的事,不去想那些年三皇子的欺骗。心虽已死,却也不想连累其他无辜的人。      妹妹虽然和她不亲近,却也怕她在山中无聊,常常为她搜罗古籍,与她往来书信。父亲虽然有诸多不好,却也一直真心待她。一次无意她才从尼姑们的闲谈中得知,父亲早就死于“叛军作乱”中。      她又病倒了,可是又病不死。脑子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浑浑噩噩的活到现在,觉得自己好似一具行尸走肉,空有一身仇恨无处发泄。      她被人把玩于股掌之上,被人害得家破人亡,最后被榨干了利用价值丢到尼姑庵里,再让她死得悄无声息的死去好彰显提线人的仁慈。      那些人怕她不死,又怕她死得太明显,何其可笑!      大火熊熊燃烧,火舌已经卷到她身边。      沈菱突然好恨这一切,如果这真是一本书,凭什么她不配做主角!如果能再来一次,她恨不能让仇人都后悔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在昏死过去之前,她的耳边好像听见了木鱼“笃笃”的声音,沈菱好像看见了十几岁那年,她和母亲一起在院子里纳凉的场景。在这木鱼声里,在这盛大的火中,憔悴的女子也如火花一样美丽干脆地逝去。      大火一直烧了大半夜也无人发现,到天明时下起了雪。      京城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第1章 从前种种
黑莲花PK白月光手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