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医院

  刚过中午十二点,烈日正当头,街边的柳树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挂着尘土的叶子被晒得都蔫蔫地打了卷。 宋星眠穿着厚重的玩偶服在银泰百货入口处发传单,路过的人都没有意思去接,直奔阴凉所。 “你好,看一下哦,今日本店消费有活动,满300打9折哦…”宋星眠一遍遍地向来往的人重复着这段话。 “宋星眠,你先去吃饭吧,下午2点继续,小心中暑了。”身后忽有一道声音响起。 宋星眠转过身吃力地摘下头罩,额前的刘海早已湿透,双颊通红,喘着小气说道:“经理没事,我发完手里的这些就去。” 一身正装的经理掏出两张红色毛爷爷递给她说:“工资提前给你,发完就回家吧,下午不用来了,傻孩子。” “谢谢经理,谢谢经理…”宋星眠开心得像个三岁孩子,不停地朝经理远去的背影鞠躬。 银泰百货对街的树荫下,一男孩斜靠着,欣长高瘦的身材,面色清秀。他将宋星眠的一举一动都看在了眼里,难受得攥紧了手里装着饭盒的袋子。但又整理了一下情绪,对着宋星眠大喊道:“姐,吃饭了。” 宋星眠愣了一下,没有表现出很高兴的样子回道:“宋星栩,你又不听话,这么热的天你出来干什么?” 弟弟宋星栩暑假一直在家备战明年的高考,这么热的天出来给她送饭,她是不舍得的,弟弟可是家里的心头宝。今天宋星眠是瞒着他出来做兼职的,就怕他来送饭,结果还是没逃掉。 “你不还是一样不听话,都让你大夏天的别出来发传单。”宋星栩反驳道。 “嗨…你敢说姐姐,看我怎么修理你,站那别动我过来。”宋星眠一路小跑到路边等红灯。 宋星栩盯着她笑呵呵道:“来呀,我等着你。” 绿灯亮起,宋星眠走到斑马线上,双手捧着一叠传单,腋下夹着玩偶头罩,阳光直照头顶让人精神有点涣散。一不留神玩偶头罩滑落,宋星眠下意识弯腰去捡。 “逼——”一声长长的,刺耳的刹车声突然响起,宋星眠回头看… “姐——” 接着“砰”的一声沉闷响声穿过了耳朵,刺进了心脏。 冲过来的宋星栩和宋星眠一起被车撞飞。 着急打电话的司机,围过来的行人,时间仿佛变慢了,宋星眠脑中一片空白,待身体反应过来时疼痛剧烈。她看到了不远处躺在血泊中闭着眼的弟弟,想要伸手去碰他,奈何连手指头都动不了,只能嘴里一直说着:“宋…星栩,宋星栩…” 看不到白云,看不到天空,看不到宋星栩,只是无边的黑暗向她涌来,最终还是昏了过去。 三天后的医院。 消毒药水的气味萦绕在鼻尖散不去,宋星眠慢慢睁开眼,宋星栩一脸担心地看着她:“姐,你终于醒了。” “你没事就好。”宋星眠伸手轻抚弟弟的脸。 宋星栩突然面露难色道:“姐,我可能要走了,以后你一个人要照顾好自己。” “你不是在这儿吗?我怎么会一个人…”宋星眠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话还没说完,宋星栩就消失了,她只抓住一道余光。 “不!”宋星眠猛然梦中醒来。 环顾周遭环境,感知口鼻上的呼吸机,耳边有轻微的滴滴声,她一下反应过来是医院。 宋星栩呢? 这时一个人影凑了上来,脸上竟是带着一丝失望:“你可醒了,再不醒这医药费我和你舅舅可付不起哦。” 是舅妈姜美玲。 宋星眠没有力气和她争辩,她只想知道弟弟在哪,自己摘下呼吸机问道:“舅妈,宋星栩呢?” “他呀…” “他在隔壁病房,不用担心。”舅舅宋明拎着水壶在门口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我想去看看他。”宋星眠试图坐起身。 “看什么!你现在这个样子早点养好早点出院。”宋明突然斥声道,直径拉着姜美玲出了病房。 被当头一喝的宋星眠瞬间哑然失语。 病房外,宋明叮嘱姜美玲:“星栩的事暂时别说,她知道了还不得和我们拼命。” “这纸能保住火不成?她知道了又能怎么样,我们是他们的监护人,我们有权利。” “这不一样,反正管住你这张嘴,说漏了小心我打你。”说着宋明做了个要揍人的动作,“让她一个人待一会儿,省得问东问西,走。” 单人病房内,宋星眠呆滞地盯着头顶的天花板,脸色苍白,心里头还是惴惴不安的,她想去看看弟弟。 一白衣护士忽轻推门而入,看到她的状态,惊讶道:“三天了,你终于醒了。你家人怎么都没来叫医生呢?我刚还看到他们出去。你快把呼吸机带上,我去给你叫医生。”说着便跑了出去。 宋星眠觉得很讽刺,陌生人都比家人温暖。 医生进来检查后确认了没多大问题,只是叮嘱她这几天不要随便下床,全身都有小擦伤,养养就好了,所幸无骨折。 在医生临走之际,宋星眠拉住了他问:“医生,宋星栩还好吗?就应该是和我一起来的那个男孩。” 医生看了眼旁边的护士,护士别过脸,口罩掩盖住了他们的为难,宋星眠看不到。医生顿了片刻回答道:“他…还好。等你好了就可以去看他,你…多注意休息。” “好…”宋星眠表面上是这么答应的,实际她有点不相信。 待人走完,她忍着全身的疼,艰难地爬坐起来,双手支撑着输液架悄悄地出了门。 问前台护士宋星栩的病房在哪,没有一个人愿意回答她,她只得挨个病房去找。 路过一间门半掩着的病房,往里望去,一瘦弱身形背对着门略显孤单地坐在床上,一动也不动,又似乎是在欣赏窗外的风景。 “宋星栩?”宋星眠想确认一下,也不差这一间了。 少年闻声转过脸,一双眼睛含着笑显得格外温柔,五官略精致,脸上确也没有什么血丝。 不是宋星栩,但看上去也是十六、七岁的样子。 “不好意思,我认错人了,你继续。”少年还未说什么,宋星眠便先道了歉。 少年嘴角弯弯:“没事。” 宋星眠上下打量他一番,穿着同款宽大的病号服,身上也没有任何包扎痕迹,应该是生什么病吧。 “弟弟,你一个人吗?你的家人呢?”宋星眠走近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问他这些话,可能是他和宋星栩有些相像。 少年低眸拾起床上的一本书翻阅回道:“他们很忙的,没空陪我。” 宋星眠略尴尬,好像问了不该问的,忙安慰他:“现在大人都这样,没事,我陪你一会儿。” 听了她的话,少年翻书的动作一滞,又轻声说:“你都这样了,还陪我?没事,我都习惯了。我看会儿书就行。” “那弟弟你看书,我就先走了,有空我再来看你。”宋星眠因为刚开始自己的那个问题有点不好意思,想着还是不打扰人家为好。 “张南一。” 蹑手蹑脚走到门口的时候少年突然说,“什么?”宋星眠其实没有听清。 “我的名字。” “哦…张…南…。”宋星眠一边关门一边说话越来越轻。 张南一待听不到任何动静后又抬头看了眼门的方向。 宋星眠在楼道里来回走了好几遍还是没找到人,累得倚靠在长椅上,最终路过的护士将她扶回了病房。 刚到门口就遭到了姜美玲的调侃:“你说你是不是嫌自己活得太长,想随了你那弟弟…真会给我们找事做。” 姜美玲的话说一半就变了,但宋星眠确切地听到了她说想随了你那弟弟。 宋星眠脸色一沉问:“你把你刚才想说的话再说一遍?” “我说什么了?我说你姐弟只会给我们这两个老人找事做…” “我再问你一遍,你刚才想说什么?还有我弟弟到底去哪了?”宋星眠眼色猩红,狠狠地抓着她的胳膊不让挣脱。 “哎,你这孩子,敢这样和舅妈说话,真是没大没小,你给我放手。”姜美玲从来没见过宋星眠这幅样子,倒是有些瘆人,吓得她不敢多说。 “你不说这辈子都别想拿到我爸妈的抚恤金,我会和弟弟一起用完它。” “你弟弟都要死了还用什么,你得给我和你舅舅,我们是你们的监护人。”果然金钱的诱惑很大,姜美玲全招了。 “你…再说一…遍。”宋星眠感觉自己快不能呼吸了。 “啪!”一声利落的巴掌声,宋明冲进来就是给了姜美玲一下,怒骂道:“你这疯婆娘,让你别说,你看星眠…星眠,星眠,你怎么了?” 再次落入无尽的黑暗。 第二日,宋星眠猛地睁开眼,扯掉针头就要去找宋星栩,发现门从外面被锁住了。 她先是轻轻敲门试探:“有人吗?我要上厕所。”没有人回应。 “我说我要上厕所,给我开门。”她又重重地敲了两下。 “咔”开锁的声音,开门的人是张南一,他刚好路过听到房内有熟悉的声音。 只见宋星眠头发凌乱披散,眼神冷冽,脚上没有穿鞋,她深吸一口气说道:“谢谢。”便跑了。 张南一有些震惊,想要去追她,没跑几步身体就开始不适,硬是捂着胸口一路跟随她。 宋星眠直奔护士站前台质问:“宋星栩是不是压根就不在医院里?你们把他弄哪里去了?你们为什么不让我见他?” “我…我不知道,你去问医生。”小护士怯生生地应了句。 “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我。”医生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 “宋星栩呢?” 医生带着歉意回答道:“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要见他,你告诉我他在哪?”宋星眠扯着医生的领子问他。 “现在不能,等过几天你出院了才可以见到他。护士,把宋小姐送回病房。” “你这说的是人话吗?人都要没了你还让我过几天见,你们医院是想把我弟弟怎么样吗?”宋星眠眼里噙着泪水咬牙切齿道。 听了她话的医生表情变得有点不自然,稍微调整了下又道:“宋小姐你的心情我能体会一二,但请你现在不要闹了。所有事宜你的家属都安排好了的,做医生的我也无权干涉。” 医生甩开束缚走远了,宋星眠抱着双臂绝望地蹲下,将头埋在里面啜泣,她现在的思绪很乱。 八月的夏天,医院的空调冷气开得很足,让人的身心都凉透了。 张南一站在不远处目睹了方才的一切,他握紧了拳头又松开有点不知所措。思量一番,欲上前去安慰却被人按住了肩膀。 肖诺探出一颗脑袋怒气冲冲道:“张南一你怎么回事?要动手术了还乱跑,让我找半天,快回病房给我躺着。” “你怎么来了?我这边还有点事,你先回去。”说着用身子挡住了宋星眠的那个方向。 “开什么玩笑,你能有什么事。医生等着给你做手术,你倒好人先跑了,走。” 肖诺硬是把人拽走了,张南一依依不舍两步一回头,想着只能过会儿再来。 张南一从小身体就不是很好,前几日突然在学校课堂上昏倒,去医院检查出来必须要动手术了。 回到病房的张南一被要求马上进行手术,他狐疑:“不是说过几天嘛?” “你不需要管这么多,听医生的话马上准备动手术。”张爸爸正色道。 张南一没有再多说什么,听话地躺到了床上。一切准备工作就绪后,他被一群人围着往手术室方向推去。 “兄弟,别紧张,哥们今儿特地请假来陪你的,会在外面等你出来。”张南一的发小肖诺说着伸出了拳头。张南一收到鼓励也举手握拳对碰了一下:“谢谢。” 这场手术来得太突然,他其实还没做好心理准备,一切都是未知数。 躺在病床上的他与蹲着的宋星眠擦肩而过,他侧头注意到人还在原地,没有人去理睬她,手术室的门渐渐地合上,单薄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中。
第一章 医院
星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