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城市的冬天是阴冷肃杀的，入了大冬已经下了三四场雪。今夜天空又飘飘洒洒下纷飞的雪花，黑夜沉静无声。 　　 　　白之汝走出值班室，在走廊里点燃一支烟慢慢抽着，透过窗户看向外面白雪皑皑的世界，积雪将一切覆盖，隐藏住生命勃发的渴望。 　　 　　这是她来到晋城的第三个年头了，年年岁岁夜相似…… 　　 　　零时已至，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数声，白之汝掏出手机熟练地打开了银行转账界面。 　　 　 是备忘录设置的自动提醒，叔叔的护理费要每月按时转给婶婶，自从申请来晋城刑侦大队定岗，白之汝三年里只回过省城两三次。 　　 　　很久没有见到叔叔了，在他病床前的承诺也还没有做到。白之汝抓了抓头发，打开私密文件，将三年前的跨国文物走私案的犯罪嫌疑人档案看了一遍又一遍。 　　 　　香烟爆燃了最后一丝火星，只剩下烟雾缭绕的余烬，白之汝将烟屁股丢进垃圾桶，慢慢走回到自己的办公桌旁。 　　 　　时间仍在悄悄地流逝，黑夜会变成白天，寒冬会变成暖春，但悲痛的往事在白之汝心头刻下的伤痕却再不会弥合。 　　 　　雪下了一夜，晋城杨家村已变成银装素裹的世界，冬天的农村大家起的都很迟，村庄里寂静无声。 　　 　　忽地一声尖叫响起，打破了村庄的宁静，接着那凄惨嘶哑的喊声使附近被窝里的村民们被惊醒。 　　 　 大家跑向那发出叫喊声的那户人家，面前的一幕，使村民们终生难忘…… 　　 　　白之汝在所里值了一夜班，正吃着泡面，突然接到张队的电话：“带着三队赶紧出警，杨家村出事了。” 　　 　　白之汝披上外套吸溜着吃完最后一口泡面，踢了踢旁边睡得正香的小赵：“别睡了，咱们快去杨家村。” 　　 　　 小赵嘴角还流着哈喇子，半梦半醒地说道：“咋啦，我是大夜班，白姐你喊下轮班的去。” 　　 “别废话快走吧，张队打的电话指名咱队去，估计不是小事。”白之汝简单漱了漱口，往凌乱的短发上抹了点发胶，“小赵你看，我这头发是不是顺眼多了。” 　　 　　 小赵叼着片面包，含糊不清地说道：“姐你这头发是不是剪得太短了，再怎么捯饬还是那炸窝的样儿。” 　　 　　 出警的面包车已经停在大院里，白之汝拉开车门坐进去，队里新来的三个实习生已经坐了一排。 　　 　　 副驾的李副队长扔过来一袋包子，打开功能饮料喝了一口，说道：“等会路上我给你们讲讲这个案子，你们值夜班的先吃点垫垫。” 　　 　　 白之汝挤了点面霜在手心里捂热，好奇问道：“杨家村出什么事了？张队火急火燎的。” 　　 　　 小赵咀嚼着肉包子，腮帮子鼓鼓的：“该不会是啥村里打架斗殴，家长里短的那些事儿吧。” 　　 　　 李队叹了口气，嗓子眼里像什么堵住了似的，沙哑得厉害：“你看这什么天气了，冻得人没一丝暖和气儿，谁他妈大觉不睡跑出来打架。” 　　 　　 顿了顿，点燃了一支烟，又说道：“是恶性凶杀案，你们说邪不邪门？” 　　 　　 “灭门？这性质也太恶劣了吧！”最年轻的实习生颜芸失声道：“谁报的案啊？” 　　 　　 白之汝鼻翼动了动，肉包子的香气直往她鼻子里钻，她喝了一大口咖啡，烫得龇牙咧嘴。李队摸着一瓶矿泉水扔给她，狠狠抽了一口烟，呛得直咳嗽。 　　 　　 “冬天嘛，天寒地冻的，大家都没起床。还是那家的邻居去借木柴才敲得他家门。”李队灌了口水，长舒一口气，“夫妻两个一推门看见满院血腥，魂都吓没了。” 　　 　　 小赵掏出手机看了看微信群的未读消息，说道：“技术科的已经到现场了，说是张队正闹脾气呢。院子内外挤着不少村民，村长出面都轰不走，严重影响勘察工作展开。” 　　 　　白之汝用手一直按着头顶，她头上翘起了一缕头发，怎么压都压不下去，这缕头发显得她呆呆的没有刑警的气势。 　　 　 更要命的是，白警官还有些微的强迫症，任何明显突出的东西她都想归置平整。 　　 　　“真是到哪都少不了看热闹的家伙！”白之汝提醒李队，“那边人手够不够，要不要再喊些兄弟增援？” 　　 　　李队喝了口浓茶，硬扯出一个笑容来：“你们实习生也别担心，打头阵让他们这些老将出马，你们的任务就是做好辅助工作。” 　　 　　 “这次案件相当离奇，户主叫杨锦才，他老婆叫杨玉，是年轻时从外地娶过来的。最后一个死者是他们独生女儿杨小晴。”李队翻了翻手机里的聊天记录，“大清早我们接警后，张队立刻带着人去了案发现场。情况不容乐观啊，钦点你们三队来。” 　　 　 说着又指了指三个实习生，“新来的全拨给你们了，大事小情就让他们跑腿去，这场硬仗咱们要好好打！” 　　 　　白之汝托着下巴，她正用微信通过实习生们的好友申请，再把他们拉进三队的工作群里：“到了现场看情况再说吧，都是对口专业的高材生，实在缺人手就让他们顶岗。” 　　 　　 杨家村在晋城的乡下，是一个地处偏僻，没有什么商业生态的小村子，村民们多以农业和种植业为生。 　　 　　 晋城市一向治安良好，这次发生血腥残忍的凶杀惨案，刑警大队上下都很重视。 　　 　　白之汝他们一行人刚进村子就察觉到这个案发村庄的不同寻常之处：村子里大道上静悄悄的，积雪覆盖的地面上有无数凌乱的脚印，多次踩踏的地方甚至已经结成硬硬的冰碴儿。 　　 　　 杨家就在村子大道尽头左拐的小路边上，这个不甚大的小村子往常这时候都是人来人往充满烟火气，现在太阳都晒到头顶了，都见不到一个人影儿。 　　 　　 实习生们还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颜芸撇了撇嘴：“这庄子是不是太荒凉了，怎么连个小商店也看不见，还想买瓶水喝的。〃 　　 　　 白之汝喝完最后一口咖啡，将纸杯团成一个球扔在自己外套口袋里：“张队肯定等的不耐烦了，咱们赶紧去。” 　　 　　 三个实习生里唯一的男生吴勇早就听说过白之汝的工作经历，知道她年纪轻轻就破获多起大案要案，一向对她是多有崇拜。忙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塑料袋，笑着说：“幸好我把装早饭的袋子留着，正好装垃圾。白姐你别把衣服弄脏了。” 　　 　　 白之汝摸了摸鼻子，将纸团投进塑料袋里，生怕新收的小弟觉得自己不讲卫生，特意解释道：“爱护环境人人有责嘛，我是准备看到垃圾桶才扔的。” 　　 　　 一行人没走多远就看到了黑压压一群人围着的杨家房子，那是两层小楼混凝土浇筑的自建宅，二楼阳台上还晾着一排香肠。小赵眼尖，远远就看见张队正站在院子门口说话。 　　 　　杨家村的村民们紧紧挨着警方的警戒线，大家看见白之汝一行人来了也不让开。 　　 　　李队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拨开一条人缝儿来，白之汝安排小赵带着三个新人，她直接走到张队的身边。 　　 　 “这边怎么围了这么多人，他们都不怕死人的啊？”白之汝接过张队手中的文件，“嘿，真稀奇，看见警方办案还不让道儿我是第一次见到。” 　　 　　张队眉头紧皱，声音闷得像是胸腔里挤压出来似的：“这算什么，我也是没想到，拿着大喇叭喊都轰不走，他妈的！” 　　 　　 白之汝挠了挠脸颊，刚想说什么，身边忽地窜出来一个灰朴朴的老头：“张队呀，你们也要理解我们村民的心情，咱们这可都是老实巴交的乡下人，大家谁见过这阵仗！心里真是慌啊，也不是有意妨碍警察工作嘛。” 　　 　　 张队咬牙切齿地说道：“杨村长，我说过了，案发现场闲人不得入内，你别老随便进来。现在你的任务是劝村民各回各家。” 　　 　　白之汝把警帽拿下来，夹在腋下，看着杨村长微笑道：“村长，我们准备清场了，你现在最好去帮忙疏散村民，有问题我们会上门排查，让大家没事待在家里别乱走。” 　　 　　 杨村长嗫嚅着嘴唇还想说什么，白之汝已经越过他进了院子左侧的厢房，三队其余的队员也都陆续进场。杨村长捏了捏怀中的红包，最后还是没再说话，转身走了出去。 　　 　　 白之汝也算从警三年的经验丰富的刑警了，像她这种一毕业就无缝衔接刑警工作的“老家伙”，早就对案发现场的血腥场景见怪不怪了。 　　 　　 饶是如此，杨家宅子里的惨案现场还是让她心里发毛。 　　 　　杨家院子的结构和晋城普通农村房屋搭建结构一样，左侧一排厢房是厨房、吃饭的屋子、洗澡间，右侧种着一排月季花，寒冬腊月里花都枯萎了，只剩下光秃秃的花杆立在冻得硬邦邦的泥土里。 　　 　 正对着院门是主屋，一楼是客厅，两侧各有一间屋子，分别是卫生间和杨小晴的睡房。上了二楼是一个空旷的空间，正中央有一个手工打的酒柜，放着些便宜的白酒，酒里泡着些药材。二楼有三个房间，除了杨氏夫妇的卧室装修过，另外两间房间都还是毛坯房。 　　 　　 杨小晴的尸体在厨房里被发现，这也是唯一一具赤裸着身体的尸体。白之汝看着鉴证科的同事采集厨房里的人体组织，忍着反胃仔细观察了一圈。 　　 　　 “徐头儿，这厨房是不是受害人的第一案发现场啊，怎么到处都是人体组织？”白之汝接过小赵递过来的矿泉水，“估计现场清理的工作量很大，你们得把尸体带回实验室里。” 　　 　　 小赵紧了紧衣服领子，他从警来还没有见过这么残忍的现场，胃子里早就翻江倒海了。白之汝拍了拍小赵肩膀，示意他到外面去说话。 　　 　　 “厨房里血液溅得满墙都是，她不过是个上着大学的学生，能跟谁有这深仇大恨呢？”白之汝灌了一大口水，咬了咬下嘴唇，这是她为难题所困时经典的小动作，“这边清理要不少时间呢，先喊上张队李队咱们去看看二楼。” 　　 　　白之汝走进院子中央，发现东南角有个残破的水缸，估计夏天时候杨家拿来养荷花，积了一水缸的淤泥。虽然水缸已经缺了一大块缸面，但由于晋城天气实在太寒冷，淤泥呈块状堆叠在水缸里。 　　 　　 颜芸走到白之汝旁边，轻声说道：“白姐，你看什么呢啊？小赵带着队长们去正屋等你啦，刚喊了你好几声都没反应。” 　　 　 晋城冬天的晴日最舒服的就是中午，天一晴阳光便毫不吝啬地散发自己灼热的光芒，地上的积雪也渐渐地化了。暖洋洋的太阳照在身上，白之汝反而莫名打了个寒颤。 　　 　　 “没什么，刚想案子入神了。你去问问警戒线那边的兄弟们缺不缺人，不缺人手的话你们三个就来二楼找我们。” 　　 　 白之汝径直走入杨家的客厅，装修很简单，就是刷了大白。四周雪白的墙壁上被人故意用血液进行涂抹，有一连串的血迹从楼梯上蜿蜒而下。 　　 　　小赵从楼梯上探出脑袋：“白姐，你来看看，有新发现。”刑侦科的几名法医正在二楼将杨氏夫妇的尸体往楼下搬运，白之汝掀开尸布，发现两人裸露的皮肤上交错着深深浅浅的刀痕。 　　 　　 张队正在杨氏夫妻的房间里翻看桌子上的手抄电话簿，他两的手机被大卸八块扔在床底下。 　　 　　没有技术修复很难直接打开手机，张队干脆翻找房间里的纸质物品，希望能拼凑出杨锦才杨玉两人的日常生活内容。 　　 　　 “报案的邻居可是说夜里亲眼见到杨家熄灯了，之后灯再也没亮过，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小赵得意洋洋地说道，脸上的表情写满了“快问我，快问我”。 　　　 　　 “意味着这家人要睡觉了。”白之汝拍了下小赵的头，哭笑不得，“这就是你的新发现啊？” 　　 　　 “当然不是！”小赵领白之汝去看夫妻两床上的电热毯，“杨家没有装空调，昨晚天冷的要命，为什么要入睡的一家三口却不开电热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