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禾风喝到最后已经是趴在了桌面上，一动不动，昏睡过去，少年垂着眼，将酒炉放到一边，瞧见角落放着木盆，走去拿了起来，自顾自的走出门外，盛了半盆雨水。 　　顾时安将水泼在散着星星火光的火堆里，坐在椅子上，看着火光飘起、落下，消失在蜡烛昏黄的灯火里。顾时安重新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直到双手通红，衣衫杂乱，再无半点尘土。 　　少年缓步走到宋禾风身边，拉过手臂，身体前屈，勉强能背起这个喝醉了的瘦弱老道士。少年步履维艰，却不肯放手，短短几丈的距离硬是被少年走了半刻钟。 　　屋内，少年席地而坐，望着毫无遮掩的窗口，夜雨不断。他试着从外面的柴堆里取出几块，卡在窗口处，阻挡住大部分席卷而来的风雨。少年的目光落在老道的床下，那里金光闪烁，惹得少年心里翻江倒滚，可最后，少年仍是没有碰，他静静看着，昏黄的光芒映在少年的侧脸。 　　顾时安今天很高兴，这是他乞讨以来第一次有人邀请他进门做客，只是少年不喜言笑，许久没有和别人交谈过，显得很是局促，但少年还是和眼前的这个老道士说了自己的名字。 　　顾时安。 　　这是个很好听的名字，少年还记得是父亲给自己起的，当时母亲生自己的时候，天降大雨，接生的婆婆始终没来，惊慌无奈之下，父亲很勉强的保下了自己，可母亲却没挺过来。 　　听二叔说，父亲只希望自己时时刻刻平平安安。 　　在顾时安刚开始记事的时候，父亲说出门买菜，可那天以后顾时安再没听过父亲的消息。前年，二叔过世，在所有亲戚着急忙慌的争抢二叔家产的时候，顾时安每时每分守在二叔的坟墓旁边，他第一次说了很多话，大多是倾诉的话语，可当时未及弱冠的少年依旧没哭。 　　顾时安回想着以往的故事，好像从他降生到这个世界，就一直很苦。少年抿了抿嘴，天色微亮，雨水渐停。 　　宋禾风依旧没有清醒，顾时安将窗户的柴火放置原处，深深的对宋禾风鞠了一躬后，转身离去。 　　少年轻轻的推开屋门，蹑手蹑脚的走了出去，如老鼠怕猫一样，站在老道士的屋门前，少年心下茫然，是蹲回原先的位置还是寻个新的去处，他琢磨着，身后突然有只大手拎起少年破旧的衣领将少年拽了回去。 　　“吃完老子的东西就想跑？”宋禾风质问道。 　　少年没有解释，他不知从何开口，不安的模样落在宋禾风眼中，老道士破天荒的没有骂人，犹豫了一会说道：“过会去太白楼看看有没有开门，开了的话给我带些招牌酒。” 　　少年点了点头，他读过两年私塾，也知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的道理，他迈开步子，往南门主街走去。少年的脚步轻快，在这座城里呆了许多年，他知晓霸占主街的乞丐帮派见不得其他衣着破烂的人走在上面。 　　或许是少年今天的运气不错，一直到了太白楼，都没有见到那群欺男霸女的乞丐，将老道士的铜钱递给太白楼老板，顾时安走到外面，坐在台阶上，什么也不想，就等着老板叫自己去取太白楼的招牌酒。 　　不出片刻，少年抱着酒从太白楼里走了出来，小跑在初晨没有多少行人的主街上，少年衣着破烂的身影格外显眼，他终究没有改运，如往日相同，没多少福气。 　　“快看啊，有脏娃子不懂事了！”街道两边此起彼伏的叫喊声在顾时安听起来格外刺耳，他不由得加快脚步，身前却被许多年龄相仿的少年阻挡，他们毫不在意过街的行人，将顾时安团团围住。 　　顾时安眼前那人，身材高大，双肩似乎是刻意露在外面，震慑那些不懂事的衣着破烂之辈，他双臂弯曲，摆出自认为很威武的动作，“都与你们这群脏娃子说过，不要走主街，你们一辈子都只配待在那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巷子里。” 　　他的弟兄们配合着哈哈大笑，随着为首的少年向下压了压手，周遭逐渐安静下来，“既然不懂事，那今天就得好好教训教训你。” 　　所谓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顾时安怀里还抱着太白楼的招牌酒，毫无还手之力的就被几十个少年打的趴在了地上，几十条腿不断的踹在顾时安身上，他双眼模糊，更为用力的抱紧了怀里的酒，这是老道士给了很多铜钱买的酒，他从小没见过更没碰过这么多钱，破了的话他赔不起。 　　就这么当街被打了很久，直到衙门来人，顾时安强撑着身子站了起来，有衙役想要上前搀扶，少年下意识的退了半步。 　　顾时安步履维艰的走回了深巷，他用手肘处锤了锤门，没锁，顾时安快步进去将怀里的酒放在四方桌的一角，老道士坐在屋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少年走出门外，忍下浑身疼痛，拍去衣衫灰尘，这才转身走回了屋内。 　　宋禾风满眼都是太白楼的招牌酒，也不论现下是什么时辰，倒了杯酒细细品尝起来，许是太过味美，他闭着眼，砸吧着嘴，待一整杯酒水下肚，他惊喜道：“好酒！” 　　顾时安站在一边，垂着脑袋，微风拂起少年额前散落的几缕发丝，发紫的额间显露，少年只觉得痛处缓和，宋禾风这才将目光看向衣衫褴褛略为杂乱的顾时安，“屋里有药，去涂吧，算作你保护我这壶酒的代价。” 　　见顾时安抬起头想说些什么，宋禾风摆了摆手，“老道行走江湖多年，看人看事一向很准。” 　　顾时安走进屋里，床榻上放着备好的药，他拿起来，试探的在伤痛处涂了起来，就在背后的某处受伤严重有脱皮出血迹象的地方，顾时安努力的伸手，却始终摸不到那里。 　　坐在外面正品味美酒的宋禾风皱着眉头，心下的美好骤然散去，就好像屋外的黄鹂抓住桃树的枝干，正想着在这里搭建巢穴，却有了主人。 　　黄鹂很不满的飞向远方，宋禾风夺过少年手里的药，涂抹在少年并未涂到的地方，“衣服脱了，你这样撩起来容易涂到上面。” 　　顾时安连忙将衣服褪去，见老道士迟迟没有作为，目光看着自己的裤子，顾时安硬着头皮，脱下裤子，宋禾风这才不急不忙的给少年涂起了药。 　　他浑浊的眸子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顾时安的后背，似乎能够看穿体内的经脉走向，宋禾风涂药的手停了下来，冷不丁的说了这么一句，“看人，一向很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