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婉曦愣了愣，顿时了然，一时间心跳如鼓。 　　从主殿到西厢的距离不长，唐婉曦却感觉跨越了四季，当房门打开，那个身影真实地映入眼帘时，这些日子里极力压住的委屈和痛苦仿佛彻底失控崩塌的阀门，决堤溃败。 　　她猛地扑入他的怀里，哭得浑身发颤，一顿一顿地啜泣，像个踽踽独行了好久好久终于找到了依靠的小孩，所有的难过都找到了倾诉对象。 　　裴卿辞产生了心脏短暂停滞的错觉，心跳将血液传输至四肢末端，一下又一下，有力地撞击着脉搏，他温柔地回抱住她，安慰小孩子似的轻拍她的后背，另一只手托住她的后脑勺，带着无上的虔诚和怜惜在她额发间落下轻如蝶翼的亲吻。 　　“婉婉认出我了。”裴卿辞的话不像疑问，而是一种肯定。 　　唐婉曦吸了吸鼻子，缩在他怀里点头：“那么大的火，也就你傻得跑进来，画这么丑的妆，不知道吓着了别人没。” 　　“那你还叫我去救月牙？” 　　“我没想要你去救，你那么多手下。”唐婉曦哭得眼睛和鼻尖通红，碎发哭得湿乎乎的，凌乱地黏在她娇软的脸蛋上，她委屈巴巴地辩解：“我那不是被熏糊涂了嘛，古时今日都有点分不清了。” 　　唐婉曦注意到他的手臂，白绷带从手掌一路缠到了肱二头肌，她握起他的手，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越哭越凶：“实在救不了就别勉强自己啊，那么多侍卫都在需要你这么拼命吗！伤成这样是存心要我担心吗！” 　　裴卿辞直直地望着她，粗砺的拇指轻轻地摩挲她的脸颊，替她擦拭眼泪，捋开湿发：“莫哭了，我没事。” 　　唐婉曦捶他的胸膛：“你怎么成节度使之子蒋临居了？冒名顶替混入洛阳宫，你知不知道梁弘旭正满世界地通缉你啊，你还往这跑......” 　　“你在这里过得不好，我在外面，实在不放心。” 　　唐婉曦的哭声止住，眼眶里泪花还在打转：“只是不放心吗？不想我吗？” 　　裴卿辞不语，只是看着她，眸子黑漆漆的难探情绪。 　　见状，唐婉曦气呼呼地鼓起了腮帮子，没一会，又泄了气，眼神黯淡了几分，看上去又要哭了，她正欲说些什么，刹那间，裴卿辞猛地将人拖入怀里，捧上她的脸，在唐婉曦震愕的眼神注目下吻了上去，起初还算轻柔，后面越发凶狠，浑然不见他平日里的清冷自持，乌黑的眸子里燃着火，隐有燎原之势。 　　唐婉曦艰难地吞咽，承受不住地后仰，却被裴卿辞勒住了腰肢，动弹不得。 　　不知过了多久，裴卿辞才终于舍得放开她，离开后又亲昵地在她唇瓣上吻了吻，附在她耳畔，温热的吐息尽数喷洒在她的脸侧：“想，很想。” 　　唐婉曦的嘴唇被他吻得水盈盈的，眼里噙着水雾，雾蒙蒙地望着他，勾得裴卿辞几欲沉沦。 　　外面传来夜深打更的声音，提醒着裴卿辞时间的流逝。 　　“我出来太久了，恐会被人察觉，现在得走了。” 　　她的脸红得滴血，脑子嗡嗡的，愣愣地点头。 　　他转身欲翻窗而去，复而又折回：“这宫里暗波汹涌，我不能时时守在你身边，你自己一定要多加小心。至于离开的事宜，下次见面我再告诉你。” 　　“嗯。”唐婉曦重重地点头。 　　裴卿辞推开窗，又听唐婉曦说话。 　　“夫君，你也定要保全自己。” 　　因这一声夫君，裴卿辞的眸光闪了闪。 　　是啊，他们已经成婚了。 　　唐婉曦从他身后拥住他：“我已经没有家了，我只剩你了，往后有你地方，便是我的家，所以好生护住你自己，好不好？” 　　裴卿辞看向那双缠在自己腰间的手，他的手掌覆了上去，掌心包裹住了那双小手，他安抚性地轻拍，月色下的浅笑如玉般温润。 　　“好。” 　　 　　月季成簇绽放，缀于枝头华荣娇艳，热浪吹拂而过，卷帘染香。 　　“皇上驾到。” 　　宋诗温的指尖微顿，银筷滑掉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响。 　　“快扶本宫起来接驾。”宋诗温连忙起身，摸了摸发髻装饰，一片红云飞上脸颊，低声问身旁人：“沉香，本宫的发饰可乱了？” 　　 沉香弯唇一笑：“好着呢，娘娘最美了。” 　　 绣云龙纹黄缎方头靴踏入，宋诗温笑着迎上去，不料走得急，脚下一个不稳，往前扑了过去。 　　一双有力的手臂及时抓住了她的手，宋诗温红着脸抬头，却撞入了冰冷的眸子里。 　　“臣妾失礼了，还望皇上恕罪。” 　　梁弘旭松开她：“无妨。” 　　他扫了眼餐桌，径直走过去：“加双筷子，朕就在这用膳了。” 　　“沉香，快去叫御膳房多做几个菜过来，对了，虾仁打卤蛋羹和冰酥酪记得做，皇上爱吃。” 　　宋诗温吩咐完沉香又唤来小六子：“小六子，你快去沏壶冰萃茶过来，给皇上降降暑气。” 　　“奴才这就去办。” 　　“让他们去忙，妍妃坐下一起吃吧。” 　　“臣妾遵旨。”宋诗温莞尔一笑，找了个挨着梁弘旭的凳子坐下“皇上都有好阵子没在臣妾这里用膳了，皇上尝尝这个罗宋汤，今日御膳房做的还算可口，还有这松鼠东星斑，臣妾上次见皇上多伸了几次筷，便常备着。” 　　 宋诗温细细介绍菜品，抬头看了梁弘旭一眼，却发现他似乎心不在焉，四处张望着，对这些菜也没什么兴趣。 　　 她的心口登时泛起了一阵恶寒，热情像被当头泼了冷水，眼神落魄发涩。 　　 “皇上，娘娘，茶沏好了。”小六子端着茶壶进来。 　　 “摆上吧。”宋诗温又道：“对了，叫唐娘子过来一同用膳。” 　　 梁弘旭眼眸微动，正眼看她。 　　“嗻。” 　　“那孩子怪讨人喜欢的，皇上不会介意吧？” 　　梁弘旭轻咳了一声：“你的寝宫，你乐意如何就如何。” 　　唐婉曦随小六子过来时菜已经全摆上了，她眉眼欢笑的模样在瞥见那抹黄色时骤然僵硬。 　　“皇上万福，娘娘万福。” 　　自脚步声响起时，梁弘旭的余光就一直落在门那处，自然将她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 　　宋诗温笑了笑：“免礼。” 　　“多谢皇上，多谢娘娘。”唐婉曦起身，大概是离梁弘旭有些近了，她往后退了半步。 　　觉察到唐婉曦的小动作，梁弘旭的目光一凌，心口很不是滋味。 　　宋诗温坐在圆桌的那端，眼神在二人之间流转又迅速收回，面上仍旧堆着笑：“唐姑娘还没用膳吧，坐下来一块吃吧。” 　　唐婉曦挑起眼帘，推拒道：“这怎么使得？” 　　“无事，索性这些菜也吃不完，你一同用吧。” 　　“娘娘，奴婢身份低微，这可万万使不得，恐会乱了规矩。” 　　宋诗温略微有些认同，正要请示梁弘旭，却发现他一直盯着唐婉曦的腰间看。 　　唐婉曦的穿着是宫里最为普通的窄袖紧身的交领衫襦，腰间没有什么饰品，仅用一条素色腰封系着。 　　他的眼神没什么情绪，可唐婉曦内心还是惴惴。 　　气氛沉寂，宋诗温看他，他看唐婉曦。 　　小公主局促地站在那，琥珀色的杏仁眼求助似的望向宋诗温。 　　梁弘旭忽得伸手，看上去要去拽她的腰带。 　　唐婉曦吓得连退两步，绊到了身后的羊毛地毯，一屁股跌坐在地。 　　“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梁弘旭眼见着她惊慌失措地从地上爬起来，规规矩矩地跪在他眼前，恍惚间，那个拽着他漫山遍野疯跑的小公主浮现在眼前，只是怎么也无法与眼前的这个人重叠。 　　小小的桂花从他指尖掉落：“你身上沾了桂花。” 　　唐婉曦蓦地抬头，疑惑的眼神慢慢转为意外，可片刻又低下了头。 　　 “你很怕朕？” 　　 “九五至尊，何人不敬不畏？” 　　 梁弘旭阴沉沉地瞪着她：“可你从前并不怕朕。” 　　 唐婉曦一时不知该回什么，总不能说是因为得知裴卿辞还活着才惜命吧。 　　 “看着朕说话！”梁弘旭猛然间提高音量。 　　 唐婉曦被他这一吼吓得脸色发白，半晌都缓不过神来，岂止唐婉曦，连宋诗温也从未见过梁弘旭发这么大火，从前的他不得势，面对谁都是满脸的假笑，后来当上了皇帝，则总是冷着脸，虽说面对嫔妃们也会调笑，笑意却从未到达眼底。 　　这是宋诗温第一次见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最后这场闹剧以梁弘旭摔门而出而结尾。 　　 宋诗温扶起地上的唐婉曦，安慰道：“皇上近来的情绪一直起伏不定，喜怒无常......” 　　 “奴婢没事。” 　　 宋诗温摸了摸她的头：“唐娘子。” 　　 “嗯？” 　　 “你和皇上可是很早以前就认识？” 　　 唐婉曦看了她一眼，犹豫了片刻，道：“奴婢昔日曾救过他，那时并不知他身份，只以为是赵国的普通商贩，交谈甚欢。” 　　 宋诗温了然，当真是如她所料。 　　 也对，梁弘旭的性子，断不是一见钟情的性子。 　　宋诗温浅浅微笑：“你可要拿些糕点吃食去？这么一大桌子，本宫一个人也吃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