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被请入了屋里，舅娘胡氏又吆喝着正在吃饭的几个人站起来，朝着杜淳问好。 这刘家的老大刘大壮已经年近二十，长得胖乎乎的，显然平日里吃得也挺好。只是言语动作中显出一股子笨拙来，喊了一声“哥”后，便束手束脚的不知该做些什么了。 一旁的他的媳妇儿郑氏则显得精明干练了许多，站起来笑着，有板有眼地招呼了一声，“淳哥，真是好久不见。咱们也只在当初我跟大壮成婚的时候见过一回面，当初小龙小雪也才仅仅二三岁，刚学说话走路的时候，不想转眼间，都长这么大了。” 这之后，她又推搡了一把旁边的两个三四岁的小男孩儿，冲着这对双胞胎兄弟不客气地训斥着，“润儿，虎子，见到你们舅舅怎么不知道喊一声？也忒没礼貌了！” “舅舅。”两个男孩儿胆战心惊地喊着，可声音跟蚊子似的，愣是让一个人也没听清楚。 郑氏见他们这么不给自己撑面子，忍不住又来了气，便要发作，被胡氏止住，“行了行了，整天就知道打你儿，我看你的能耐也只能用到他们身上了。当着客人的面你逞什么能？没的叫人笑话！” 看起来，这样直言不讳的训斥也不是一两回了，郑氏虽有不甘，却也不得不将伸出的手重新放下，狠狠瞪了俩孩子一眼，便又指挥着他们坐好去了。却又把他们伸出的筷子打了两下，呵斥他们不准先吃。 再接下来，就是刘家的二儿子刘二壮了，小眼睛提溜提溜的，看起来只两眼就把眼前的几个人给看透了似的，便撇开了不再打量，懒懒地唤了一声，便也坐下了。 那饭桌上还有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儿，便是刘家尚未出嫁的小姑子刘小花了，比她哥小了两三岁的模样，看起来水灵灵的，却跟江铃最初见到的她娘一样，显得有些高冷，拒人于千里之外。 她皮笑肉不笑地对杜淳打了招呼，更是连看一眼江铃跟阿伍也懒得看。 江铃也不以为意。 她心知自己穿的衣裳普普通通的，跟他们差不离，头上更是不带丁点儿首饰，被他们误以为跟阿伍一样，同是杜家的仆从，跟随杜淳一起前来的，也是情理之中。 这时代，也唯有那些有权有势的会被人看得起，伺候人的下人就如同蝼蚁一般，毫无半点尊严。 这些穷亲戚呢，巴结杜家还能得些好处，巴结这些毫无话语权的下人？嘿，除非是他们傻了。 是以，他们热络地请杜淳坐下，和他们一起用晚饭，对于江铃等人，那是问也不问。 “淳儿啊，你跑了这么远的路从县城赶过来，大概还没有吃饭吧？哎呀，我们乡下人吃的都是些糟糠野菜，跟你们平日里吃的比起来，那可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再加上这两年老是闹灾荒，蝗灾是一年比一年厉害，这存余的粮食也就不多了，看这米饭稀得就只剩下汤水了，你呀就权且跟我们糊弄着吃一顿吧。赶明儿啊，我让你舅舅去镇上割两斤猪肉回来，再把家里的公鸡杀了，好好地款待款待你。” 这说话的总是胡氏，而杜淳的舅舅刘根则一直嘿嘿地笑着，亦或者板着脸抽一会儿烟斗，似乎对什么也不在意似的。 看起来，这个家就是胡氏在做着主。 听说有猪肉和鸡肉吃，江铃等人忍不住就流出了口水，盼着杜淳不要这么快就把实情给吐露出来。 可惜，杜淳是个实诚人，还没落座，便对着二位长辈一拱手，支支吾吾地启了口。 “舅舅，舅娘，多谢你们的好意，只是……我有些话要事先对你们说清楚……” 不得不说，杜淳的口才还是不错的，将实情的来龙去脉给一五一十地娓娓道来，让人听得既清楚又明白。 却见对面两人，那脸是越来越僵，似枯萎的枝叶般越发地垮了下去。 到最后，杜淳的语音落下去的时候，胡氏的脸已经跟臭了的鸡蛋似的，是一点也不好看了，那一对三角眼里热情尽扫，转眼间就被一股子冷漠跟鄙夷所替代，与几人初见时她的模样差不多。 而刘根呢，则是一个劲儿地抽着烟斗，似想用缭绕的烟雾遮挡住掩饰不住的情绪。 “你的意思是，你现在不是杜家的当家的了，且连个住处都没有，所以就登登的跑到我们这儿来了，想要我们给你个落脚的地儿？”胡氏冷冷地问。 杜淳似对这乾坤倒转的态度看不见似的，用力地点着头，“舅娘，你说得对，我就是这么想的！呵呵，从前小时候我还跟娘过来住过你们家，和弟妹们戏耍来着，这会儿还觉得温馨呢。老早我就巴不得再来住一晚上了……” 眼看着他越说越兴奋，胡氏忍不住就上前兜一盆冷水，“可你这会儿不是想住一晚上，而是几晚上，甚至半年一载的……哎呀我的好外甥啊，你也不看看我们如今多了几口人啊？人虽多了，这地方却还是老样子，一间屋也没增，可不就窄得住也住不下啦？” 她虽没明说，可傻子也能听明白，这是间接地拒绝了杜淳的请求。 杜淳不傻，他到底明白了过来，那目光中的火热也顿时被熄灭了。 他尴尬地看了看胡氏，又看了看只顾着抽烟斗，仿佛事不关己的刘根，还有一桌子或是隐忍着嗤笑，或是埋头吃喝的刘家人，那颗心是拔凉拔凉的，脸呢是火辣辣的，手脚无措，不知该如何回应才好。 江铃到底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步，冲着刘根说道：“舅爷，我们原本不想来您这儿叨扰您的，可您看看小雪，都烧了一整天了，白日里刚刚退下了热，这会儿又上来了。您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跟我们流落街头，让病情越来越加重，烧坏烧成白痴吧？” 似乎这会儿，刘根和胡氏等人才发现屋里有江铃这个人。 胡氏上下打量着她，“这姑娘是谁，怎么看起来有点眼熟呢？” 看着挺水灵的，该是杜淳身边的丫鬟才对。可杜淳都一无所有了，她还眼巴巴地跟着他流浪，于情于理，不应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