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长诀

  她电影一般回溯的记忆终于戛然而止,最后的声音还是那个少年的“灵女大人”四个字,依旧是那样的好听柔软,带着他们之间最亲近的依赖。   她甚至觉得,自己好像,被一双眼睛,窥视掌控着,她必须在他只之前,找到这一切稍纵即逝的记忆源头的答案。   “泽清,小泽清,快醒醒啊,小泽清......”横渠在泽清的眼前不停晃动的手终于到了泽清的眼底,印在她黑亮的眸子里。   清溪回过神来,猛地一个踉跄,几乎站立不稳。   “尺铭如何?还没有醒过来吗?”泽清丝毫不掩饰自己此时的虚弱,很自然的在万染的搀扶之下,站直身体,想要上前几步去探查尺铭此时的情况,却被横渠截住,毫无他言,直接插过去打横抱起清溪,放到了尺铭躺着的那张沙发上,刚刚准备好行进的艰难无比的几步路,此时仅在半臂的距离。   “没事,尺铭的生命体征并没有收到干扰和伤害,鉴心玉的力量还是源源不断地进入他的身体保护着他。”泽清用灵力在尺铭的灵台处仔细的探查完毕,对众人宽慰道。   可是这里除了横渠,万染和曲深却依旧是晕晕腾腾的,特别是曲深,竟是直接跌坐在了一旁,手扶着额头,虚弱的喘着气,嘴里面黑不停的唏嘘哀叹着。   鉴心玉的灵力清溪并不能完全把控,她虽是灵源,但是早已经在这十万年的无尽地底里面消磨的所剩无多,如今她自身的灵力,在一点点地修复寻找着灵器的过程中,早已经难以为继,而鉴心玉的灵力在她催动之时不可抑制的爆发在祭灵司内,所带来的的结果,就是祭灵司的众人都被鉴心玉引导着看到了那千年之前的世界,之后,就是那个世界结束之后,他们的身体难以承受的虚耗和损伤。   “万染和曲深没事儿吧?”恐怕现在这里能站得稳稳的,就也只有横渠一个人了。   横渠询问着泽清,他的声音里面透着一股很是奇怪的情绪,目光之中,有着一种莫名的哀戚,清溪有些疑惑和怔楞,他看向自己的目光,有些让人动心的惊悸。   “小泽清,这鉴心玉的灵力,不会对他们有什么损伤吧?”   “没事儿,他们是祭灵司的人,鉴心玉会自动规避对他们的伤害,只是一时之间回到现实世界,再加上灵力骤停的冲击,身体一时之间难以适应罢了,需要的只是时间休息罢了。”   “那尺铭也是一样了?只是陷得比较深,所以才需要更长的时间?”曲深颇为哀怨的询问着,他现在头痛欲裂,还不忘抚慰着镇天弓里面的半掬,一把镇天弓,此时却是灵力尽掩,睡着了一般。   “这个尺铭,没想到,还真是梦到了自己的不知道几个前世的前世了,没想到这一切,都是有着这样的因果。”   曲深不住地砸着自己的脑袋唏嘘道。   横渠直接翘着腿坐到了泽清身旁的沙发上,泽清和横渠皆是若有所思的不发一言,万染却是先发现了什么不同。   “可是这不对啊。”万染揉着额头,看着还在昏睡的尺铭疑惑的问,“要是这就是结束的话,那尺铭做的那个梦又是什么,场景和画面好像对不上啊。”   “哎,对啊。”曲深也开始意识过来,“按照尺铭这小子对咱们长年累月,不辞辛劳,不厌其烦的讲述,他和那位司马皇后的结局,应该是撕心裂肺,轰轰烈烈,凄美无比的,再怎样,也应该是有一棵让他们靠着的大树,有他们生活的宫殿做背景,有两个人最后的告别和拥抱吧,有撼天动地的依依不舍和割心怒吼吧,可是,可是咱们看到的怎么这么的平静啊,平静的好像再过半天,祭天大典结束,他们真的还有接下来的故事,一起试衣服,吃饭呢,这是清溪第二次为尺铭,不,是为那位小皇帝做东西吃,怎么会就是他们的最后一面了呢?”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横渠懒懒的靠在沙发上,目光瞥向神色似有痛苦狰狞的尺铭,悠悠轻叹道:“真正的别离,哪里会有那么多的轰轰烈烈,撕心裂肺啊,也许就是这样,一个人早已经在自己心底每天倒计时着准备好了走向结束,而另一个,以为自己和爱人还有无限的可以期待的未来时光,笑意盈盈的在一个最寻常温暖的清晨,在爱人的温柔话语和目光之中,被她欢送着走出殿门,一个想着再见,一个想着永别,而那一顿精心准备的午膳,只是留给他一个人的罢了。”   “那为什么?”曲深想要继续追问的话被突然恢复意识的尺铭打断了。   “不,溪儿,我的溪儿,见到她,对,我一定要再见到她...”尺铭猛地睁开了眼睛,悬空漂浮的鉴心玉随之在他惊醒的同时,落尽他下意识的伸出的手里,碧色的光芒并未就此熄灭,而是在他挥舞紧握的手心里面,轻柔的散落着,抚慰着。   “我们不会是这样的结束的,溪儿还在嘉宁殿里等着我一起回去用午膳呢,溪儿亲自为我做的,我还要尝尝呢,我都打算好了,不管好不好吃,我都会好好地夸赞一顿她的心血,都一定要缠着这小丫头以后都要经常给我做这些,我都打算好了,她还在嘉宁殿里等着我呢,她还在等着我呢......”   尺铭抑或是曹叡,他们的记忆交叠错落着,哭哭笑笑,有一部分被遗落在千年之前,有一部分,被驱赶在千年之后的现在。   “再这样下去,他会受不住的,这样深刻的记忆冲击,会滔天巨浪一般,毫不留情的冲垮他的一切记忆乃至灵魂构筑的高楼大厦。”   泽清坐在他的身侧旁观着,她已经没有任何多余的灵力去帮他控制了,她也帮不到他,心甘情愿的深陷千年梦境的他。   “尺铭,醒过来,快醒过来,你不是曹叡,不是那司马皇后的曹叡,你快醒过来,这已经是千年之后了。”   曲深和万染急忙赶过来,不停地在抱头深陷错乱记忆的尺铭的耳边吼叫呼唤着,可是越是强调他早已经不再是曹叡,他似乎就越是抗拒,紧紧掩着自己的耳朵,固执的让自己再次变成那个深情却又薄情的帝王,只为再为他和她寻得一个结局,就像千年前面临她的骤然薨逝时候那样的疯狂和入魔。   “曹叡,你和司马清溪的结局,就结束在了春祭大典的那个清晨,那最后一次拥抱和送别,她没能够等到你回来。但是,尺铭,你快醒过来吧,你的溪儿,在千年之后的现在,等着你呢。你的许多不解和疑问,只能在千年之后,为你解答。”   横渠语气平淡,似是一个绝对的旁观者,这样平淡无波不带丝毫情绪的语气,在此时,仿佛更有说服力,泽清回忆横渠望过来的一个眼神,重新集聚着自己虚弱无比的灵力,最后放入鉴心玉中,紫色和碧色汇聚在一起,叫醒了混乱的尺铭的不得不面对的清醒和理智。   可是,当一场似是梦境的真实再次终于成为自己身上的一个故事,再次面对着眼前的绝对真实而又是那样毫无意义的一切,他的眼中写满了迷茫的沉寂和无措的孤独。   “史载,魏明帝曹叡,奕世重光,恢拓宏业,后世史书,也从来没有司马皇后,只有毛皇后。自司马清溪薨逝之后,他性情大转,像是疯了一样,不思建德垂风,不固维城之基,终致使大权偏据,社稷无卫,大肆营建宫室,劳民伤财,与司马皇后所剩的一双儿女包括在内,儿女俱是在司马皇后之后,接连离世,于景初239年,明帝大行,在位十三年,享年三十五岁。”   这是尺铭的叙述吗?曲深不敢打断着骤然平静下来的叙述,用唇语询问着,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搭理他。   现在醒过来的,不管是尺铭还是曹叡,都只是一副空壳,一架枯骨了而已,他的平静之下,带着生者不可触及的哀凉,他是千年之后的尺铭,也是千年之前的曹叡,他们都同样用着千年的时光,世世的轮回,共同追寻着,思念着,镌刻着同一个人的身影和灵魂。   “性大变,哈哈......”这一抹过于诡异的狂笑,终于证明了尺铭最后的鲜活。   “何止是性情大变,不,怎么能说是性情大变呢?”尺铭疯狂的怒吼着,“先帝说过的,这世间,能束缚曹叡一二的,只有司马清溪一人,可是那些人,那些老狐狸,他们明明知道这些,还是毫不犹豫的为了他们心中的那一份可怜的权力平衡,为了那可笑的站对,逼死了他们的皇后,逼死了他的女儿,逼死了朕的溪儿,朕就是要让他们所有人都恐惧,都战栗,都后悔,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苦苦争夺的大魏的大厦之将倾。”   骤然,尺铭的愤怒疯狂又被更深重的哀凉和悲痛所替代者,剧烈的悲痛让他在平静之下爆发着。   “可是,溪儿好像不喜欢,她说过,想要看到他的阿叡成为这乱世的终结者,成为万千黎民的开世之君,我做的那些,就是想让那个她回来而已,这个权位,这个大魏逼死了她,让她绝望和死心,那我就毁了它,我知道,她是不喜欢那里了,对我失望了,我知道她是太累了,可我只希望溪儿可以回来,哪怕是一缕幽魂,回来骂我打我怎样都好,我还要为她报仇,可是我回过头去,发现那些杀她的闸刀之上,竟然有我,还有她最亲最近的人。”   “观者,旁人也,未能深知。”横渠端正了自己的身子,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上身前倾着,肃色看着随时处在崩溃边缘的尺铭,他积压了许久的悲痛和绝望,千年轮回也难以寻得一个出口。   “曹叡一生,既兴旺了曹魏王朝,却又亲手摧毁了自己辛苦建立和寻求的基业,鉴心玉的出现,说到底,是及其少见的偶然,亦是天命安排之下的必然罢了。”   横渠莫名其妙的把目光转向了坐在尺铭身侧的泽清,重重哀叹一声,乌云密布的脸上,旋即又很快重新恢复了往常的不羁模样,收回只端坐了片刻的身子,再次放松靠在了沙发之上。   “不管是天意,还是只属于你和她的故事,千年过去了,她芳魂早已逝去,而你,磋磨追寻了每一个生世轮回,有些问题,也要有一个答案,有了答案,才能够有真正的结束,想问什么,就乘着咱们灵圣大人还有力气给你解答,就赶紧问吧。”   “有答案,才会有真正的结束吗?”尺铭喃喃自语道,眼中骤然寂灭的光芒,让他再难以抬起头来。   “那么,我和溪儿的结局呢?为什么我的梦境之中的,和回溯千年的结局之中的,完全不一样?究竟,哪一个才是我们真正的离别啊?”   “就像你醒来之后一直执念一般重复期盼的那样,你准备好了一切,开开心心的去可祭春大典,你想着她还在嘉宁殿好好地等着你呢,她在费心的为你筹备着一切,早已经准备好的绣品和衣物,学了好久的糕点,甜粥小菜,还有她和你一样的期待和欣喜。   可是,等你终于熬过了大典结束,开开心心的往回赶的时候,还未到嘉宁殿,就听到了宫中的丧钟响起,那是为你的皇后敲响的丧钟,你当然难以置信,她送你出门的温柔笑脸还仿佛就在上一刻,但是你急急地赶回去,看到的也只有她早已经冰冷的尸体,怎么唤,都唤不醒,怎么哀求,她都不为所动。   甚至你不许任何人去提起皇后薨逝这个事实,你固执的等待着,欺骗着自己,她只是累了,病情一时加重,又像从前的那几次一样,昏睡过去了,但是无论你怎么等待,从看到她的尸体的那一刻开始,到日落西沉,到黑夜降临,到旭日东升,再等待,再重复,直到真的确定,她再无半分的生机,你甚至想要不惜一切代价把她的尸体就那样留在自己的身边,但是,那些置她于死地的人,不允许。”               
第八十三章 长诀
小祖宗她撩人不手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