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风凉

  “阿叡求我夙愿得偿,那不知道,阿叡可也有想要放花灯祝祷许愿的事情?”   清溪的突然发问引得曹叡的笑意更淡了下来,似是在沉思些什么,不消片刻,就再次抬着眼睛回望着清溪的眸子,那里总是私藏星河,和从前一样无二,却又似乎是少了一些什么该有的光彩。   “我的期愿,这样小小花灯大概是载不动的,与其看这样好看的东西颤颤巍巍,倾覆入流,倒不如由我自己来争取。”   清溪略一思索,倒也是明了的笑了起来。   “阿叡的凌云壮志,雄心勃勃,确实是这小小的花灯承载不了的,阿叡,你可一定要记得啊,你务必要恢弘拓业,载这天下安宁于你一身之责,让这乱世之下难以安身立命的百姓黎民,都得到你的天恩眷顾,不再流离失所。”   清溪严肃而认真的说着,似乎是这般宏大的伟业,她感同身受,与有荣焉。   曹叡很仔细安静的听她说完,默默地在心底叹出一口气来,看着这小姑娘突然严肃坚定下来的眼神,微弯了腰去,双手覆上她捧着花灯的手掌,和她清澈无暇却怀着千岁忧愁一般的眸子对视着。   “这些,对我来说倒是不重,若是溪儿想要看到这样的曹叡,这样的天下,不妨就耐下心思再多等我几年,或是三年,或是五年,总也不会超过十年八年,我保证,我会和溪儿携手并肩,共赏这一片统一而安定的天下,到时候,管他什么普天之下,率土之滨,皆会是我大魏的国土和臣民,我会重新给她们土地,给她们月下团圆,让他们在乱世之中流离失所,家破人亡的,都可以重新在我大魏的国土之上,自己挣得一片安定和乐来。”   曹叡豪情满怀,指点说话间,脸上满是一腔的激动和壮志带来的绯红,仿佛日月山河,海晏河清,王侯将相,百万黎民,尽在起手一般,他自小看惯了这天下间的大浪淘沙,权位更迭,大势分合的注定,折戟沉沙的悲壮,他带着武帝和文帝皆为完成的宏图霸业,重新开拓出自己的一片天下。   这样的壮志凌云,意气风发,让清溪看得移不开眼睛,自己的路将至尽头,而他却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做,她只盼望上天眷顾,把所有的不平和苦难都加诸于她一身吧,前路漫漫,他独身而行,已是不易。   君怀三千凌云意,转身尽化绕指柔。   曹叡回过身看着清溪,一身的锋利凌厉瞬间褪去,揽着她的肩头,化作情义款款。   “我所愿,一愿我的溪儿千秋万岁,唯此一生再无苦难忧愁,生生世世,皆可以得天意眷顾三分;二愿曹叡与司马清溪,世世相守相伴,白头偕老;三愿娘子可以分些忧愁给我这位夫君,不要放着好好的夫君不用,只当摆设了。”   曹叡一顿,眼露狡黠之色来,凑近着看真切清溪有些呆愣和错愕之下所有的感动欣喜和一股难以掩饰的哀伤。   “溪儿,我许下的这些,可是比这指点江山天下难多了吧?”   “......什么话,阿叡这夫君怎么就是摆设了?”清溪选择只抓住这一句,旁的,却是也无能无力再去纠缠过问了。   “那溪儿这般敏感多愁之人,大婚进宫之后,可有放过一只风筝?”   “......”风筝何意,她霎时间就明白了,大婚之日原以为的随口之言,他竟然比自己还要重视当真了起来,只是现在再看,竟不知道是该欣喜,还是该哀叹这世事的悲凉无常了。   “阿叡......”   “嗯?”   “放花灯,许愿吧。”   清溪难言尴尬的闪躲着自己的眼睛不去看曹叡,胡乱的反握住他的一只手就快步走到了湖畔。   明灭昏暗之中,花灯的暖色光晕与她有些涨红的面容交相辉映,却又无法言喻的相得益彰,如扇的睫羽随阖上的眼眸低垂微卷,分明清楚地在她的眼睑处留下几笔浓重添彩的阴影出来,宛若出尘踏月的墨宝画作,长发微扬舞动,半跪在琼华湖畔,合十双手,虔诚的祝祷着,湖面被风划过一阵荡漾而起的涟漪,打散了她烙印在那里的身影,画作点点灯火光辉之后,分别陷落在湖面深处,杳杳无踪迹,但很快又重新聚拢起一个新的倒影出来,竟也是与此前别无二致。   曹叡也是半蹲在清溪的身侧,静静的看着她虔诚认真的模样,多想伸出手去碰一碰,但又担心打破了此时的平静与安宁。   他看她微合着双眸,虔诚而安静的默默祝祷着什么,不多时,眼未睁开,朱唇却是轻启,所有的期盼都被她低声絮念而出。   “天上的诸神啊,若是有灵,希望保佑司马清溪长命百岁。”   为自己求长生,倒是不多见,也不寻常,不知道天神听到了,会作何感想,会顾念她身侧的那位天子多一些,还是会如这小丫头所愿了。   “你这小丫头,倒是会求一些实在的。”曹叡倒是不禁笑出了声来,她病体沉疴日久,而今,竟也是为自己求得长生起来了。   “我记得,溪儿上次花灯节的愿望,是向天神祝祷我长命百岁的。”   “是啊,上次花灯节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天神一定是已经听到了,我为陛下求百岁,他人皆求千岁万岁,不管几分真心几分虔诚,总也会让阿叡得一个百岁千秋的,这次,我当然要为自己求了。”   清溪最后一次闭上眼睛默念了一遍什么,就把手心捧着的那一盏天下间真真是算得上独一无二的花灯放到了琼华湖里,目视着那一盏格外显眼的花灯逐水漂流,最终和湖心的那一盏大花灯碰在一起。   清溪顺势坐到了湖畔边的木阶之上,靠在和她保持着同样动作的曹叡的怀里面,静静地感受着他心口处的跳动,良久之后才缓缓开口呢喃自语一般得和他说着话。   “阿叡,我希望,你可以成为一个没有软肋的君王,那样,不管天命如何安排,你都可以朝着自己心中期盼的那样,一往无前,这世间对我而言并没有那么有趣,但是对阿叡来说,却有着不得不完成的使命和责任,如果可以,我想,我一定要尽可能的比阿叡活的还要长久一些,就求诸天赐福眷顾我一次吧,我不忍心留下阿叡一个人的,那样对阿叡来说,就太过孤寒凄凉了,让阿叡一个人再次孤独的面对一切,身侧没有半个真心之人,那对阿叡来说,不公平的。”   “......溪儿,你怎么了?”曹叡心口泛着疼,他隐隐的预感到一些什么,但又什么都抓不住。   “没事儿......”清溪把脑袋往曹叡的心口埋了埋,眼睛胀痛的酸涩和疼痛让她不敢再去看曹叡。   “我只是,觉得阿叡很好,配得上这世间一切的好,因为心疼阿叡,所以希望以后阿叡的臣子百姓都可以好好地拥戴阿叡,对阿叡好一些,不要欺负阿叡。”   听着怀里面小丫头嘤嘤诺诺的闷声,曹叡的心口都在颤抖着,他总归还是被一人惦念在心上的,虽然是那样单纯和带着小女儿般的任性,但是他却依旧喜爱珍视着这种感觉,这种每每明知拥有,却还想要得寸进尺一般的一再确认的感觉。   “我的傻溪儿啊,那些人可不都想溪儿这般的,他们是会吃人的财狼虎豹,是最狡猾的狐狸和猎手,是与我之间只有明确而不容改变的利益与权位的关系,溪儿若是不在我身边帮我撑腰,那我到时候,就真的是人尽可欺了。”   “阿叡,既然需要与财狼虎豹博弈,就要做好一只兔子啊。”   “兔子?”曹叡有些不解的问道,“是溪儿喜欢的那种柔软可爱的小兔子?”   “当然不是。”清溪严肃认真的反驳着,“阿叡要做的兔子应该是最能忍痛和最有底线和攻击性的,阿叡,你知道吗?兔子是森林里所有的动物之中看着最柔弱可欺的,但也是最能忍痛的,不管掉入的是猎人布满荆棘铁枪的陷阱,还是森林里各种财狼猛兽的血盆大口,他们都会拼死一搏,绝对不会坐以待毙,隐忍和克制,不发出让对手嬉笑可怜的哀嚎,就是他们最大的尊严,但是兔子被惹急的话,也是最有攻击性的,他会利用自己一身柔弱娇小的伪装,来给敌人致命的一击,不管是为了自保求生的被动,还是为了想要守护些什么的主动。”   “可若是那些财狼恶犬和狐狸报团取暖,想要共同吃掉兔子呢?而偏偏这些家伙的背后,是那只看似更没有攻击性的领头绵羊呢?这只绵羊本该和兔子抱作一团,但是或许那只绵羊有着自己更大的野心,他和兔子一样,都看得出表面的柔弱只是彼此的伪装罢了,褪去那层伪装,他们都有着最锋利的牙齿和智慧,所以他们不得不相互猜疑着,防范着,最终走向了背道而驰的局面,而兔子却不得不因为顾念太多,而选择对绵羊的所作所为,视而不见抑或是,不得不容忍下去,因为他有着更重要,更不想失去的东西,一旦自己彻底惊动了那只绵羊,那么他更加看重和珍视的那些,就将会彻底离他而去了,溪儿,有些东西,失去了,放手了,选错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那才是最让人绝望的。”   “那就先拔掉绵羊的牙齿吧,不要担心激怒他,因为他与兔子决裂的那一个理由,已经有人为他扛下了,接下来,绵羊的选择,兔子的选择,都将是不可预知的,也是他们坐下选择的那一刻就会想到的结局,阿叡,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我能做的,就是成为绵羊的不可忽视理由,替兔子拔掉自己这个致命的弱点和软肋,兔子没有了弱点,自然会再无所顾虑,没有任何的威胁可以再让他清醒的望着自己的无所作为,那比死了还难受。   “溪儿可是累了?”感受到怀里面清溪有些微促的声息,曹叡连忙低头去查探询问着,伸手抚上她的脸颊,竟是冰凉一片,还有几分的湿润,她,哭了?   “溪儿,怎么了?可是不舒服?”曹叡的声音明显着急了起来,一只手清揽着她的肩头,一只手着急的拖着她的脸颊,“溪儿,没事的,我一定会把你的身体治好的,溪儿用我做的花灯许的愿望,就一定能够长命百岁的,有我在,溪儿什么都不用害怕,至于什么绵羊,什么兔子的,溪儿,我是开玩笑的,可能是吓到溪儿了,并非有意的,溪儿,你放心吧,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担心,什么都不用害怕,你不希望发生的,永远都不会发生,你想要看到的,我一定会让你看到。”   曹叡焦急的解释着,他能感觉到怀里面的人的轻颤和涌遍全身到的悲痛,他最害怕面对这样的清溪。   “阿叡,我今天很开心,没有不舒服,只是太激动了,阿叡不用担心。”   清溪动了动身体,一只手搭在曹叡的肩头更安心的靠着他,也让他更安心的感受着自己的依赖。   “阿叡,今夜的花灯很美,我还想多看一会儿,但是明日陛下还是要去主持春祭大典,不能休息的太晚,阿叡就再多陪我一会儿,等我睡着了,阿叡就带着我回嘉宁殿好不好?”   “好......溪儿且安心,想看多久我就陪你多久,溪儿看累了,睡着了,我就抱溪儿回嘉宁殿,回咱们自己的小地方。”   一整晚,清溪感受到的都是包裹着她全身的温暖和轻柔的爱意,那一盏盏的花灯在她的梦境里面,就那样紧紧地包围着她,绕着她旋转,飞舞,跳跃,奔跑,而曹叡就站在湖心那一盏最大的花灯旁边,含着最温柔的笑,向她伸出手去,她又一次不顾一切的冲进那片琼华湖里面,每一步踏到湖面上,都变成了最坚固的透明的湖水凝结成的小路。
第八十章 风凉
小祖宗她撩人不手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