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自明

  “虞夫人,今日这事,是一定要给众人一个交代的,现在,奴婢会替皇后娘娘问清楚这件事情的始末,是非曲直,自有公道人心,虞夫人和毛夫人共听着,若是奴婢或者这三位有任何胡诌的不尽翔实之言,尽可反驳自辩,二位夫人,可还有何异议?”   “裴娘,您尽管问便是,今日之事端始末,问心无愧者,自然是不怕对个清楚明白。”   毛夫人的怀里面还抱着熟睡的小殿下,和身边的虞夫人一样挺得直直的背脊,但两个人的周身的气息竟是那样的不同,一个是重新生起了无限的勇气和胆量,一个却是那样的悲凉和带着固执的不屈和不甘,   外面风雪未停,殿内更是人心难暖。   裴娘刻意地等待了虞夫人片刻,见她始终虽是高昂着头,挺直了自己的背,显得依旧是那样的骄傲和张扬,裴娘这才真正注意到,她的目光,一直都在陛下的身上,不管是骄傲的,不屈的,还是哀怆的,冰冷的。   “皇后娘娘来问你们,毛夫人素日深居后宫,无令不得随意出入,在宫中可有言行无状,怨恨陛下,可有违逆旨意之行,不敬皇后之举?”   “回禀皇后娘娘,毛夫人一向都是克己复礼,言行谨慎,平日里除了陪伴小皇子之外,便是躲在自己的寝宫里面,就是院子里都很少去,一概举止,皆是少言慎动,陛下与皇后的尊号,更是从未在毛夫人这里听到过,更不要提教唆婢仆对皇后娘娘不敬了,因而毛夫人并无此等违逆不敬之言。”   “毛夫人,虞夫人,您二位可是听的清楚,有什么增加些说辞或是再有自辩的,尽可说出来,也免得日后再翻起今日,心中不平。”   “我没有。”毛夫人答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虞夫人的身上,她没有半分的惊恐和忧惧,甚至比她刚刚的咄咄逼人,还要多出了几分让人敬畏的姿态。   “裴娘,既然皇后娘娘已有定夺,更是高瞻远瞩,料定了一切,又何须再这般的多问于我啊,每问一句,倒更像是审讯一般,只怕是我罪名早立了吧。”   虞夫人的目光半步不离的看着上面的曹叡,如此姿态的回应着裴娘,倒更像是在向着曹叡申诉着,可是她又有何委屈呢,她最大的委屈,不过就是心中那无处安放,无所寄托却又难以放下的一缕寄托着她的一生的温良和真情的执念罢了。   自己曾经真心期待过的,相信过的,一朝逝去,永不再回,而又偏偏,自己好像从未被他记得过,她远嫁而来,在这里能依靠的,从来都只认他曹叡一人,可是她刻骨铭记的那些重重温情和恩重,于他而言,不过是指间清风一般,甚至不及他放在心尖上的那人的一声咳嗽,同样是利用和假意,毛妩尚能得他几分的宽宥和不忍,这又让她怎能就此甘心。   她以前,也曾如皇后和毛夫人那般,有着张扬恣意的烈性子的,可是现在,为了那一点得不到的可悲的不甘执念,她又把自己活成了什么,简直是可悲又可笑,而偏偏,她为何每每这样看着他的时候,心里还是忍不得那一份的牵念和悸动,即使是那样的悲凉而无望。   “他们这些最是两面三刀,一心二主的人,我还不屑于和她们争辩,裴娘,你等的,是要我向着些婢仆低头吗?”   “虞夫人,您言重了,只是奴婢是要代替皇后娘娘和陛下问个清楚明白的,此时重大,不能留下半分的疑问罢了,故而还需要虞夫人您自己说明,大家才肯信服,才敢信服。”   裴娘保持着恭敬低头回答着,虞夫人在她话音刚落下,竟是兀自的站起了身来,嘴角重新勾起一个张狂而无畏无惧的邪笑来,一步一步,昂首前视,步调不急不缓,庄重而坚定。   站在嘉宁殿的众人简直就是被虞夫人这一狂傲无礼疯举给惊住了,所有人都是一脸惊愕的看着她愈平愈缓的步子,裴娘亦是微惊,一时之间不知所措的看向清溪和陛下,清溪似是并没有对此举动有何愠恼,只是向着裴娘算作默认的点了点头,就连曹叡,都是一脸坦然和无谓的回视着虞夫人渐行渐近的目光,也只有这时候,他才终于,看向了她。   虞夫人走至两人高坐的玉阶之下,躬身拱手参拜,不待陛下或是皇后回应,就自顾起身,微提裙裾,屈膝而跪,叠手顿首,躬身婉转,仪态万千,端庄秀逸,温婉却又是刚毅无比。   “陛下,皇后娘娘,臣妾有冤要诉,有状要告。”   “虞夫人,你还要再些说什么?”曹叡代替清溪开口问道,语气竟是缓和了许多,“你从不是蠢笨之人,到而今,你要再说什么,朕和皇后都听着,给自己留下几分的尊严吧。”   “那就,多谢陛下了。”虞夫人支起自己的身子,再次直视着曹叡,他的眼睛还是那样的深邃难测,深眉俊秀,能立山河,可是他终于投向了自己的目光了,终于也多了几分她以前从未见过的清溪,不知何名,却是意外的让她心头酸涩。   “陛下,皇后娘娘,臣妾虞氏自认有罪,为毛夫人诉怨。”   虞夫人不顾周遭人早就已经呆愣凝滞下来的神色,带着自己的轻狂和骄傲,昂首挺身,悠悠的勾起一股笑来,那个邪而深的笑意,仿佛直通地狱和天堂。   “陛下,臣妾虞氏,恣意善妒,言行无状,竟是妄图陷害皇子之母,更是不分青红皂白,不知前因后果,拿天子之尊体妄自臆测,更是死罪难饶,而今自言罪状,请陛下和皇后娘娘定夺。”   虞夫人侧了侧头,扫了一眼身后跪着的三个人。   “你们听好了,本宫之言语,你们但觉得有半句遮掩和妄言,只管即刻直言进君,今夜既然要有个交代,你们若是想要留着命,就不必有任何的顾虑和遮掩。”   “是,奴婢等明白。”   “陛下,臣妾之罪一,挂碍陛下,盼念君恩,可是终是无奈,久不见君,云散高唐,终日孤苦无托,心无所寄,眼看毛夫人得宠得子,自是责怪自身毫无长处,不得陛下青睐不说,更是因着母族之事,亲疏不分,枉坐刀刃,惹怒陛下,更是心有委屈和不甘,眼见毛夫人失势,自身多了几分的关注和邪心,故而才借机利用了毛夫人身边的这些势利的小人,让他们说,臣妾听闻,毛夫人素来幽禁深宫,对陛下多有怨怪,对皇后娘娘更是不敬,让他们为陛下和皇后娘娘多多尽忠,留意毛夫人的言行,他们皆是满口应答,也没有任何的不愿意,臣妾自认为到底是小人重利,哪想到竟是皇后娘娘,深谋远虑,早有安排提防,臣妾还不知死活,毫无自知之明的以为自己对陛下,到底有过从前,自是了解一二,依照陛下之心性,不会顾念一介罪名加身的夫人,即使是皇子的母亲,故而更是大胆,于今夜热闹的节岁,告到这皇后娘娘的嘉宁殿,没想到陛下同来,倒是惹得陛下心烦,对臣妾更是,失望至极,臣妾实在是,哈哈,罢了。”   虞夫人眼中闪过稍纵即逝的一丝弱下去的哀凉,可是她那过于凌人的盛气让她容不得半分的示弱。   虞夫人闪了闪自己的目光,轻巧的躲过去自己固执的直视着曹叡的眼睛,看向身后的人。   “你们,可回禀陛下和皇后,我说的这些,可是详尽细致,可有再有任何的遮掩和为自己留下的余地和辩解。”   “回禀陛下,回禀皇后娘娘,虞夫人所言,皆是事实。”三人齐声应着,皆是一脸的错愕,面对着虞夫人不似是认罪倒是更像是告状的架势,倒是少了几分刚进来的时候的坦然和自信。   “臣妾之罪二,不该因为过于担忧陛下圣体,就敏感疑心,妄加揣测,主观臆断捕风捉影的事端,冒犯了陛下不说,还因着自己的臆测,而犯了咒言君主之罪,更是罪该万死,不敢隐瞒。”   虞夫人顿了顿,她看向曹叡的目光似是因着自己一步步退入死局的言语而更加的炽热,仿若是她解脱之前,最后的留恋。   “陛下,臣妾所说的,毛夫人对陛下下毒之事,也是突然之间的道听途说,正好撞上一群不知名姓的侍卫的耳语罢了,现在想来实在是不可信,陛下圣体乃是头等的大事,若此事为真,那与陛下伉俪情深,更是在承政殿,陪伴陛下一天的皇后,自然先是不会饶过毛夫人的,又哪里会容得臣妾此时才得知此时,哪里容得毛夫人,只是禁足而已?那里容得臣妾此时再打着关心陛下的名义,在这嘉宁殿上,兴风作浪啊?”   虞夫人的话带着几抹的玩味,眼中尽是桀骜不驯的张扬。望向曹叡的眼神里,写满了琢磨不透的嘲弄。   “皇后娘娘,臣妾之罪三,无知狂妄,看低了皇后娘娘的手段,竟是妄图在您的眼下做些您不想见的事情,伤了不该伤的人,让皇后娘娘今夜如此疲惫心烦,更是不该,揣测皇后娘娘的意图,妄自触碰不该碰的东西,妄言帝后不睦,自以为得了一分的契机,就如此的兴风作浪,搅乱了后宫的安宁,惊扰了皇后娘娘修养玉体,请皇后娘娘,定夺,降罪。”   “噼啪”几声,裴娘换上的新的炭火藏着暗光,不留分毫的燃烧着,炭火被大火灼热烧透,连连的断裂开来,破竹之势,幽藏的暗火终于得以破壳而出,一路电光火石,无遮无拦地张扬着自己掩藏已久的致命锋芒,把那包裹着它的炭火外壳,烧得连声哀嚎,噼里啪啦的响声,轻易占据了整个浓稠的化不开的死寂的嘉宁殿。   “陛下,皇后娘娘,奴婢请旨,该如何处置。”   “溪儿,你身为皇后,有惩治后妃之责,既是你了解一切,就由你来定吧,今夜平息,你也可以安心休养了。”   “陛下,此时重大,臣妾不想,咳咳咳”清溪又是一阵连连的咳嗽,她的脸色已经惨白,整个人都是半靠在那里,更有曹叡在一旁扶着撑着,可是仍旧是风中落叶一般,再经不起任何的时间和风霜。   “好了溪儿,你别担心,朕来定。”   曹叡看着清溪不住的难忍之下仍旧是向他探询的目光,他们夫妻同心,他也料定清溪是知道今夜此情此景是让他想起一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了,故而才会让他决定。   “裴娘,白光。”曹叡急急地喊着,他想赶紧结束着喧闹纷杂的一切。   “奴婢在”   “如朕先前之言,今夜之后,毛夫人脱去戴罪之身,可自由出入宫中,虞夫人,善妒骄纵,妄图构陷皇子之母,传尽流言,更是引得不知就里,不明真相的人与她一起惊扰皇后,今夜如此能有事端,实在是罪责难逃,故而,罚,斥责幽宫,夺去尊位,无令,不得出。”   “是,奴婢遵旨。”裴娘和白光躬身施力,一同走到虞夫人的身侧,陛下的惩罚竟是如此之轻,自从皇后重病,他就变得越来越难以捉摸,要么就是极度的狂怒,要么就是极度的耐心和宽仁亲近,裴娘和白光具是难免惊讶,但很快就又了然对视,陛下,到底还是想要放下了。   裴娘也是松下了一口气,陛下的惩处在这宫里来说,实在算是轻饶和偏护了,他更是只字未提自己被说中毒一事,这是他的遮掩,也是他的宽恕。   清溪的所有目的和难解的心头之重,都在这风雪交加的新岁之夜,得以解脱实现了。   “虞夫人,请跟奴婢走吧。”   裴娘和白光等候着,虞夫人早已经卸下了刚才强硬到坚不可摧的姿态,望向曹叡的目光带着难以置信的悲悲切切,最后,一抹释然的微笑,重新再拜顿首,辞别君王。
第七十一章 自明
小祖宗她撩人不手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