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心毒

  裴娘之所以如此愿意服从效力于清溪,不只是因为她是皇后,是陛下亲自开口让她跟随效忠的人,更是因为清溪自身独特的气质风骨,她表面一向是温和谦逊,待人接物有自己把握的分寸尺度,即使是面对后宫中的诸位夫人,亦是礼待有加,是一个合格称职的皇后。   可是温和的人却未必就是可是不长牙齿的绵羊,就如同她今日封锁消息一般的魄力。   一向最是眼多口杂,消息横流的宫廷之中,能把这样大的消息封锁至如此的滴水不漏,可见其手段。   “奴婢失礼,奴婢裴娘见过毛夫人......”裴娘正细细思忖着走出殿门,就一不注意撞上了正好赶来的毛夫人。   毛夫人却也是不甚在意,“裴娘,请禀报皇后娘娘,妾身毛氏,前来拜见陛下和皇后娘娘。”   “回毛夫人。”裴娘面上依旧是不动声色的毕恭毕敬的回应着,“请夫人随奴婢即刻进去吧。皇后娘娘就是下令,让奴婢亲自侍奉夫人前来,皇后娘娘有话要问您。”   “呵呵。”毛夫人怔楞了一瞬,随后竟是似有若无的一身冷呵,“到底,她还是她,到底还是皇后娘娘,还是司马清溪啊。”   裴娘细心留意着毛夫人的神色,判断着她今日如此巧合赶来的真实目的。可她一派的淡定从容,就连侍奉的人也只带了尘月一人,裴娘不得不否决自己心里下意识以为的她知道今日的这些惊心之事。   裴娘示意毛夫人身后的尘月不可进入,就侧身做出一个请的手势,与毛妩一前一后的进入承政殿。   “皇后娘娘,奴婢刚出承政殿,就遇见了前来拜见陛下和皇后娘娘的毛夫人,现就在殿内等候。”   裴娘特意加重了拜见两个字的音,说的精巧,虽然清溪一直背对着她看着床榻上的曹叡,但裴娘还是从她后背猛然的一颤里看出了一些端倪来,以她对这位小皇后的了解,在此时危急的时刻,她又怎会无缘无故的让还怀着身孕的毛夫人亲自前来承政殿看到这样的陛下呢?   “......裴娘,请毛夫人进来,所有人包括太医,都退下,殿外等候。”   清溪透着难以参透的寒意,平静的嘱咐着。   “皇后娘娘......”裴娘不知道究竟是怎样的事情,可还是不得不多加提醒一句,“让太医都退下的话,陛下他的病情......”   “裴娘,你去吧。”清溪说着竟是一声冷笑,“我想,有毛夫人陪伴在陛下身侧,陛下定会,安康无虞。”   “毛夫人,你觉得,本宫说的可对?”清溪侧了眼睛瞥向身后毛夫人站立的方向。   众人云里雾里的听着,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殿内就兀的响起一阵极轻极缓的脚步声。   “妾身见过皇后娘娘。”毛夫人施施然的行了一个礼,“皇后娘娘,您一向公瑾明鉴。”   裴娘看着说话间还是眉眼带着诡异的笑的毛夫人,识相地带着众人屏退到了承政殿外,立身肃然的静候着。   清溪默默地帮床榻之上开始不停的冒着冷汗的曹叡擦拭着额头,身后的毛妩从容不迫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就像那越来越难以直面的真相,缓慢却还是毫不迟疑留情半分的逼近着她。   “这个,给陛下吃下,三个时辰过后,保证陛下安然无恙的醒过来。”   “呵呵。”清溪轻笑一声直了直身子接过毛夫人递过来的药丸喂进了曹叡的嘴里。   “毛夫人,你说到底是本宫封锁消息的命令,那些不得力的人没办好,还是你早就知道陛下会中毒,算好了时间来的?”   毛夫人眼神无波的听着清溪说完,轻柔的抚摸着自己刚刚显怀的肚子,看着清溪和曹叡始终紧握着的手,不由得满心的酸涩。   “皇后娘娘,你觉得陛下中毒的事情,妾身是受谁指示啊?”   毛夫人满是玩味的问着,承认的如此之快,倒是清溪意料之外的。   受谁的指示呢?敢给大魏的君主下毒,手段却还是如此的露骨,若真是那个被帝王认为反心已露的忠臣,那就未免太失手段了。   可是那一封家信又是为了什么?除了他又能有谁呢?   “皇后娘娘一向聪慧通透,应该也不难猜到,妾身是听命于谁了吧?此时双方角逐试探,陛下若是出事,谁又是最终的获利者?”   毛妩淡淡的说完,看着依然沉默着安抚曹叡的清溪,不由得一阵讥笑,那副平静无波的外表之下,必定有着海啸一般的波涛汹涌。   一向最是静雅娴淡,看似自小便是受尽宠爱的她,还不是可笑的和她一样,免不了被人利用,枉做棋子,受人摆布的命运。   司马皇后亲和善近,纯良宽厚的外表之下的那些非常人所能窥破的手段和城府,她也是在进入宫中,接近了陛下得了盛宠之后才慢慢的看清楚,感受到。   这样外柔内刚,有着自己的傲气风骨的皇后,也难怪似曹叡这般的阴刻雄猜之主,也是倾慕爱重不已。   可是最是可惜可笑的却是这位小皇后的所有谨慎睿智,通透的玲珑心,清明的泉水眼,却是从来都只在曹叡面前折了腰。   她保持着自己的清醒,不全信帝王之爱,可是最终,自己却是把炽热真挚的飞蛾扑火一般在君王面前把自己的真心袒露无遗。   这样的皇后,当真也是可笑痴傻至极,可有为什么,自己却又觉得这样的司马清溪很是可怜可悲呢?   “毛夫人,若我所看不差,你对陛下,当有几分真心,又如何忍心,这般伤害与他?”   清溪问的悲切,似乎是在执意的不想问出自己心里的那个名字。可是这样的她却是更让毛妩觉得可悲至极,不只是她,更是自己。   “真心?哈哈哈......好个真心。”毛妩几近癫狂一般的笑着,最后竟是笑着就哭了出来,只是那样兀自接连滴落的眼泪,不知是缘由假的笑,还是真的哭。   “皇后娘娘,您当最是知道,陛下如此凉薄之人,他的真心,亦是,从来只给一人。若说真心,妾身可是从未分得半分。”   毛妩顿了顿,神色兀的变得冰冷起来,紧紧的凝视着清溪,看她的身侧的人即便是此时中毒卧榻之际,仍是那样不肯松懈下来片刻。   “也正因为入此,皇后娘娘的父亲,我们大魏的司马仲达大都督,才会放心的把这样的事情交给我来做啊。”   毛妩不留任何余地的说出了清溪心里那个压了许久的名字,一块深埋已久的巨石在心底被人骤然挖出,剧烈的颤动让她的心也跟着紧紧的缩在了一起,纤弱的手掌在曹叡的手心里面不住的轻颤着,心下空下的地方,在蚀骨的疼痛之中,缓缓长出一颗毒草出来。   清溪眼底满是即将彻底吞噬她的绝望和难以发泄的痛苦,倔强固执的紧盯着依旧紧闭着双眼,眉宇之间紧蹙着一片黑云的曹叡。   若是这个从来都是她的依靠和后盾的人醒过来,那个一向温润如光的阿叡一定会紧紧的抱抱她,告诉她没事的,安慰她让她至少不必如此痛苦。   可是他若是真的在此刻醒来了,自己又该如何和他诉说呢?那个森然冷酷,心思沉重难猜的帝王,一定还会逼问着她,问她为何选择的不能是他?可是她自己或许都难以看清言明,她所有的选择,都是为他。   “他们......他们安排你进宫,是如何嘱咐你的?又为何...现在才下手?”清溪清楚,毛妩的父亲,不会不知情。   “他们嘱咐,大司马素来遭受陛下的猜疑忌惮,而今征战在外,西蜀诸葛亮虽是难挡,但又恐陛下此时心摇,所以让我随侍左右,监视着陛下的所有政策以及心思,但有不妥,就可为了家族门楣的兴荣安定,先下手为强。”   “先下手为强?就是下毒?”清溪实在不能相信这是自己的那位向来精谨能忍的父亲做出来的。   如真是如此,那么不是他们急疯了,吓傻了,那就是自己白白的生了心和眼了。   “决定下毒,是我一人之意,这本来也就是最后无奈之谋,其意,不在与要伤陛下的性命,我大魏也不能没有君主,而是,逼着皇后娘娘做出自己的选择。”   “逼我吗?”清溪此时觉得竟是如此的凄楚惶然,“如此冒险,只是逼着我做选择吗?你们就不怕,陛下醒来之后,屠刀落下吗?那时候,才是真正的毫无说情挽留的机会了。”   “所以,才需要皇后娘娘做出选择。西蜀诸葛亮还在,朝中除了大都督以外,怕是也无人可以与之相抗衡了,这便是大都督不可说但是皇后娘娘必须要向陛下言明的唯一的活棋。”   毛夫人说着,向清溪缓缓的走近了几步,“皇后娘娘若是选择了护着陛下,那么,陛下醒来,轻则夺了大都督的兵权,司马一家,就此难跨出京城半步,生死,从此不在自己的手中,可是一个被夺了兵权,为君主所忌惮的重臣,对于生死的执着,又能又多久呢;重则陛下不顾边境,屠刀落下,那时候,司马一家,恐怕只有皇后娘娘可以堪堪保住自己的一条命吧,可是覆巢之下,以皇后娘娘的心性,怕是余生都不得安宁畅快了吧?”   “若是皇后娘娘选择了自己的家人,选择了大都督......”   “本宫若是选择了保护自己的父亲,保护我司马家,不知道毛夫人可否告知,你所知道的,你们或者是他们的野心,究竟有多大?”   清溪神情森然的瞥了一眼毛妩,幽幽的说道,“我希望,最大的野心只是如父亲刚入仕途时那般,求全家安乐康宁,乱世之下,活命而已。”   “......当然是求全家活命而已,只是活命的方法有很多种,权力和地位,决定你可以活得有多好。”毛妩的话再次引得清溪的内心荡起层层的激浪,手指更是不自觉的紧紧地抓住了曹叡的手掌,父亲的忠心她相信,可是父亲的实力和野心她却没有深浅,张郃的死以及曹叡逼问她的那些话,一次次的撕扯着她的心,坠入深渊,坠入地狱。   毛妩察觉到了清溪的神色,继续正色说道,“若是皇后娘娘选择了自己的家人,那么从此以后,怕是就要与自己敏感多疑的夫君互相猜忌着度过余生了,但是说不定还可以用自己赌一赌陛下的真心,用西蜀诸葛赌一赌陛下为君者的理智,”   “赌吗?与陛下赌,你觉得可以有几成的胜算?”   “那就只有,取而代之。”   “......你还真是疯了吧?”清溪底底的吼出了声,她的瞳孔闪烁着惊惧和愤然的光芒,曹叡所说的权臣之心,她曾那样信誓旦旦的反驳着辩解着,即使是现在,她也依然不敢相信,清溪浑身透着彻骨的寒冷,难以抑制的轻颤着只能紧紧的抓着还在昏迷中的曹叡。   他们口中的那个人,怎么可能是自己心中的那个有着家国本心,凌然大义的父亲呢?   “陛下,是我大魏的君主,这一点,皇天后土共鉴之,国运所拢,任何有异心之人,也不能动摇分毫。”   清溪狠狠的蹙紧自己烟雨细柳一般的眉头,定了定心思,把自己的手掌慢慢的从曹叡的手心里面抽出。   清溪看着曹叡下意识的想要抓住她抽离的手的动作,心下更是戚然,他似乎是有意识似的神色又是狰狞,清溪想要伸出手抚平那应藏山河却总是如被风吹皱的春水一般的眉宇,但终究还只堪堪的停在半指之间,一双明月一般清澈纯净的眼眸中藏满了不敢轻易落下的泪水。   清溪愕然一叹,如梦方醒一般干脆的起身站到了毛夫人的对面,周身气势突然就凛然起来。   “我的父亲是否忠心社稷,是否真如你所说的那般,我自有判断。”   “......不知道皇后娘娘您要如何判断?”   “我会亲自见一见我的父亲,至于是非曲直,我自会有我的判断。”
第四十章 心毒
小祖宗她撩人不手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