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喜欢

   在我迷茫着不知所措时,最中央的那个人影不知什么时候抬起了头,悄悄瞥了那少年一眼,就径直望向了我。       那是一双淡蓝色的眼眸,也是一副熟悉的面孔,以至于我惊诧地瞪大了眼睛。       她已经没了力气,也没了精神,眼眸里没了一丝生机,暗沉的仿佛深渊一般,不仅仅是对未来的无所谓导致的死寂,更多的情绪晕染在其中,纠缠不清,无尽的后悔和仇恨染脏了那双眸子。       她的眼睛像是会说话,在我渐渐清醒过来前,她的嘴唇轻轻颤动了几下,鲜明地向我传达了几个讯息。       ——“保护好他们。”       ——“杀了他。”       以及……       熟悉到让我近乎产生暴躁心情的一句话。       ——“不要相信他。”       我蓦地惊醒过来,噩梦的压抑感使我控制不住地大口喘着气,好半天都无法缓和过来。       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的眸色逐渐冷冽下去,每次梦境中快要触及真相时,我都会猛然清醒过来。那种线索从手里溜走的感觉使我对未来感到迷惘。       我将手放在心脏上方,感受着里面强劲的鼓动,慢慢平静了下来。       我看了看旁边,容衣靠在木板上,睡得正香。她睡得很熟,连先前愁闷的心思也抛了开来,嘴微微张着,发出细微的呼吸声。       我的眉眼柔和下来,小心翼翼掀开近旁的帘子,瞧了瞧外面。       正是正午时分,前夜下的雨在清晨早早地就停了,我起来的时候空气中还氤氲着弥漫的水雾,只是阳光一投射下来,反倒不怎么清晰。       这会儿更是近乎全部散了,瞧得见沿路的枯草一丛丛的,这种天气里还能保留原本的色彩的恐怕只有远处挺立的青松和枝头傲放的腊梅。       马蹄嘚嘚声不绝,时而听得到周围骑着马的护卫们小声的交谈声,透过着镂空的窗户,我远远地看见有一个城镇越来越近了。       隔着那么远,也能发现不同于之前那个镇子朴素又简陋的模样,兴许是因为这里算得上乐国的旅游胜地,建筑上都是采用的上乘的色泽深沉的木头。粗略地一瞥,就仿佛能够闻到时光刻在这个镇子里的醉人清香。       看着护卫们明显变得轻松的脸色,我便大致明白了这里想必就是临壤。身边容衣仍是脑袋一点点地睡着,我忙伸手摇了摇她的肩,将她唤醒。       “……阿雪,怎么了?”       容衣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手握成拳揉了揉,声音里还带着睡衣未消的朦胧和沙哑,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呆呆地盯着我看。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暗自叹了口气,从衣袖里取出了一方帕子,拿出水袋浸润了一些清水在上面,探身过去靠近了些,轻轻擦拭着容衣的眼角和额头。       清凉的温度刺激的容衣重新泛起的睡意瞬间消散了,她浑身猛地一抖,下意识躲开了我的手,口中有些怨念地嘟囔道,“是谁啊?扰人清梦……”       容衣眨了眨眼睛,瞳孔里渐渐倒影出了我的身影。也不知为什么,当她的视线定格在我唇边微微扬起的笑容时,竟迅速地躲避了开来,似是胆怯,又似是害羞,她的脸颊染上了一抹微红的云霞。       我愣了愣神,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下一秒手帕就被她径直夺了过去,身子侧着面对着另一边的窗子,像是在看帘子摇晃时流泻出来的风景,一边拿着那手帕,有些出神地碰了碰脸颊,只是力道有些掌控不住。       我瞧着动作急躁又粗鲁,见她脸上肌肤都磨得红了起来,不由感到无措,想伸手去阻止,马车却正巧停了下来,我们控制不住地向前倾去,我连忙抓住窗子边角,又快速拽住容衣的衣角,使她不至于跌下去。       刚稳住身子,护卫的声音正从外面响起,还来不及说个一言半语,容衣就提起裙摆,匆匆忙忙把衣角从我手中扯走,轻跳着下了车。       我一脸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张了张嘴,正感到心中情绪都沉寂下去,那股黑暗的念头也渐渐压制着,我垂了垂眸,便也打算紧跟着下去。       “阿雪。”       前面挂着的帘子外边突然传来容衣别别扭扭的呼唤声,我掀开帘子,就瞧见她已然红透了脸,也不看我,只是伸出了手,朝着我的方向。       那指尖微微蜷缩着,衬着她主人的心思,摇摇晃晃的,宛如跌跌撞撞刚学会走路的猫咪,可爱极了。       我的脸色一下子舒缓下来,眼眸中也逐渐映出了笑意,轻声笑了出来。       容衣这下顿时羞恼起来,她抿着唇,气鼓鼓的样子,眼帘也低垂着,看不清其中的神色,但却还是固执地伸着手,气恼地喊道,“要是不需要的话,就算了。”       我赶忙收敛了笑声,不再笑她,手也轻轻搭了上去,没有依附太多的力气,毕竟再怎么活泼开朗,她的身形也是单薄的,是个向别人撒娇的小公主。       容衣撇了撇嘴,感受到手上的力气后,明显有些不悦,反过来在我刚刚触碰到她掌心的那一刻使了力气,扯着我向她倾倒过来。       一阵天旋地转。       等我找不到可以抓住的事物而惊慌地闭上眼睛,等待疼痛的到来时,她倒是轻哼着笑了一声,随即我就感觉到自己陷入了一片温软之中,鼻尖传来一股热意。       我睁开眼时,容衣已经站好了身子,礼貌地扶着我,进而松了手。       我心下疑惑,虽然明白刚刚发生的事情,却不懂为什么护卫们和马夫都眼观鼻鼻观心地移开了视线,看天看地就是不看我们。然而容衣却不见先前的羞涩,一副无事发生的神情,甚至一脸平常地询问我。       “饿了吗?”       我属实算不上饥饿,先不提早上丰盛的早餐,在马车里我也吃了好些点心,只是容衣应当想用午餐了,于是我沉默地点了点头。       看得出来大家都莫名松了口气,十三出示着令牌,马夫也去了合适的地方安置车马,剩下的护卫则是带着我们向前走着。       本来想这里的水乡应当别有一番风味,只是不曾想这里并非烟雨蒙蒙时独有的韵味。       天气晴朗。湛蓝的天,无处寻觅的云,不算炽热的日光。       和想象中的情景并不一样,但也算正常。古时的镇子总有自己的一番模样,会感到些许的失落,不过是强加自己的臆想于其身,反倒落得不开心。       这里诗意古朴,是一个静谧闲适的去处。兴许因为冬季出行不便,又或许是因为近年世道不算太平,几乎看不到多少人流。       也好,省得烦心有心怀鬼胎之人。       没来由地,我的心中产生了一些感叹,说不清是不是由于奇怪的梦境引起的。那里的人在囚笼里,过着阴森无光的生活,以至于我开始怀疑从小就根深蒂固在心中的想法。       受地位和环境的影响,我一直认为人的生命至多只有短短百年,苦也好,甜也罢,总归是要入黄土的,早些达到也能够早些解脱。       不远处的河水默默地流淌,它已见过千百年的光景,可曾见过像我这般有所疑虑的异类。我想它告诉我答案,却也不过是妄想。       容衣似是感知到了我不平静的心情,转过头来拉住了我的手,护卫前前后后地跟着我们,生怕我们受到一点伤害。       一行人穿过街巷,错过行人,我还来不及细细观赏一路上的景物,身边的人只想着尽早安置下来再出来玩,便快步走到了客栈。       他们向前台递上了请柬,上楼替我们整理着行李。       该说不愧是出了名的旅游胜地,全然是一副古色古香的模样,但与容府的装饰不同,它里面潜藏着岁月打磨的痕迹,也与花家内含奢华的建筑不一样,这是早前的百姓们居住的屋子。       横斜的竹竿和绳索挑起了客人换洗的衣物。院子边上有一口小井,井口被圆石堵上,不知道是否已经枯死。       十三追了上来,他表示接下来的事情由他负责就好,便说着我和容衣可以随意逛逛。       容衣连忙舒了口气,小声抱怨道,“可算是能吃午饭了。”       说着,她就拉着我往街上走。我心下担心,转过头去看了看,就瞧见护卫中有几人隐入了黑暗中,俨然是暗地里保护我们。虽说一般麻烦我现在也能够处理,但并不想这么快就暴露真实身份,闹得一个谎言骗人的结局。       容衣随意找了家餐馆,她喜欢清淡,比起吃那些肉食,更愿意喝点汤。想到这里,我不由失笑,为她不喜欢还偏要偷个烤鸡回来的趣事。       我并不怎么饿,浅尝几口就饱了,也不打算离得太远,便只是伫立在屋檐下,看着零星几个人来往。       小镇里做生意的很多,大多买些木质商品和稀奇古怪的小玩意,有的站在门口招揽顾客,有的却并不这么在意,坐在店里摆弄着饰品。       这般形形色色的神态,虽然简单,却鲜活生动地构成一幅凡尘世相。       其实这时候的人流和数年前未必有些不同。来来往往的人们和悠闲地走过的猫咪都是一条流动的光影,为在时间里循序渐进的胶片增添平淡却美好的场景。       这么看来,那些梦境到底只是梦境,看起来像是真的也不过是思想在沉睡中编织的有趣段落。       我正想的出了神,视野却突然被温暖的掌心覆盖,我轻轻叹了口气,扯下来转身望去,就看见容衣笑意盈盈地站在一旁,看到我没有被吓到,还遗憾地挑了挑眉。       她饮足饭饱,先前那股子羞涩的劲头和奇怪的举动也瞬间抛了开来,凑到我跟前,亲昵地问道。       “在想什么?那么入神。”       她精致的五官蓦地占据了我全部的心神,就连微微翘起的睫毛都根根分明,我暗自皱了皱眉,不习惯他人主动离我这么近,但还是没有明显地避让开来。       那些梦境和不正常的想法实在无法和她细说,我只得移开了视线,脑海中迅速寻找着对策。       半晌抿了抿唇,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又虚假,带着种不自然的夸张和飘忽。       “只是在想那夜和丞相大人一起看的烟花很漂亮……”       我匆匆一瞥,容衣的脸上划过一丝并不算明显的满意和欣喜。       “想着没来得及和阿玉道别,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生气。”       说到这里的时候,我的眼眸里不禁晕染了笑意。那少年向来开朗的像个小太阳,实在是难以想象他生气的样子。       我的脸颊突然感受到疼痛和凉意,抬眸看去,只见得容衣的脸上满是气恼,她扯着我的脸,像是不解恨,又加重了些力气,我不禁呼痛,她才哼了一声,随即松了手,只是还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       “阿雪怎么可以这样呢?”       我心下茫然,就见得容衣嘟了嘟嘴,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手指在膝盖上一下下点着,似是蠢蠢欲动地打算再欺负我一下。       我赶忙躲了开来,离她几步远。       容衣倒也不在意,只是固执地盯着我看,嘴中念叨着,像是要把这些话牢牢刻在我的脑中。       “不可以贪心。喜欢是两个人的事情,怎么能同时喜欢上两个人呢?”       说着说着,容衣的眼眸里蓦地有些低落,像是在告诉我,也像是在告诫她自己。       我的手垂在腰间紧了紧,虽然不明白容衣为什么这么说,什么两个人不两个人的,但还是大致懂得了她的言下之意,以至于我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睛。       食指颤抖着举了起来,指了指自己。       “我?容衣你在说些什么啊?什么喜欢啊?”       我实在太过于惊讶,甚至直呼她的姓名。       容衣的重点并没有放在我的称呼上,她也一副惊诧的神情,望着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负心汉。       “喜欢……当然是在说你和哥哥的事情……虽然还要再加上一个涂玉……”       容衣前面还在理直气壮地说着,后面就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       我只觉得荒诞,她怕是误会了什么,而且误会的很深很深。       好半天我才把理智重新找了回来,慢慢梳理着现在的情况,我抬头看着她,没有一丝躲避的动作,为了让她看清楚我内心真正的情感。       “我想衣姐姐你肯定误会了什么,我可是只把阿玉当做弟弟,况且……我与丞相大人的关系……”       我咽了咽口水,即便知道护卫们都是容鹤的人,还是说了出来。       “虽然丞相大人很温柔,但我真的没有那个意思。”       说着说着,我越发觉得自己说的是事实。       “再说了,我和他的关系并不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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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间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