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背叛

   天色突然地变化。       一大片阴霾如同被泼开的墨,聚集在城镇的上空,细密的雨珠从翘起的屋檐上聚集着,跌落下来,滴滴答答打在地面的坑洼里,溅起星星点点的水花。       碎。散。聚。       过不了多长时间,那天和地都被这片迷茫的白色笼罩了起来。       巷角的酒坛悠悠柔柔地荡漾着时间的暗香,青石铺成的小巷回想着岁月的寂寥绵长,粉漆斑驳的砖墙里的缝隙中摇摇晃晃瑟缩了几根细细的野草,这顽强的生命力和景象迷蒙又清晰地映入眼帘。       “小姐,琼雪姑娘。”       我和容衣双手遮住眼睛,正打算快跑着回到客栈,身后就传来了十三的呼唤。       转头望去,就瞧见他们抽出了雨伞,应是刚刚回去拿吃食的时候,听士兵或是客栈老板说了这季节降温时容易下雨。       也多亏了他们随身带着雨伞,我们撑了油纸伞在这迷蒙的烟云雨色中前进着。       风渐渐强劲起来,吹皱了一湖清水。       我看这阴雨天气连绵不断,不由想起刚刚的摊主,也不知他双目失明,这么不方便该怎么回家。       想着,我偏了偏头,看向身后逐渐模糊的景象。       那人还是停留在破破烂烂的摊位旁,倒是没有接着虐待自己去摸那些碎片,也没有利落地把容衣丢过去的金子收起来,只是蜷缩起了身子,把身形完完全全缩在了阴影中,似乎在寒冷中有些瑟缩的发抖。       我不由停住了脚步。       容衣见我停住,不禁感到茫然,一手撑着伞,一手拽了拽我的衣袖。       我转过头来,低下头盯着地面一言不发,她凑过来用手背贴了贴我的额头,“怎么了?不舒服吗?是不是又发烧了?”       说着她就有些着急,“上次我就说哪有烧退的那么快的,一群庸医!”       我揪住她的衣摆,微微摇了摇头,正打算开口说点什么,不经意的一瞥中却惊愕地发觉那摊主不见了,连摊上的一片狼藉也消失的一干二净。       手下不禁松了力气。       容衣顺着我的视线望过去,就看见了空空荡荡的一片,她皱了皱眉,不满地哼了一声,嘟囔道,“那骗子跑的还挺快。”       容衣看上去郁闷得很,只是还是不想让这件糟心事影响这次出行,撇了撇嘴,便将情绪压了下来。       我愣了愣神,眼帘低垂,轻轻应了一声。思绪宛如一团毛线,有一只猫咪走过来将它玩乱了,却转身当做无事发生地离开了。       我的眸色渐渐冷了下来,也是容衣离得远没有听见。自打水晶球炸裂开始,那个分不清是男是女的斗篷人就不住地呢喃着一句话。       他说,“雪将会掩埋于最深沉的黑暗中。”       仿佛失了神一般,他空洞的眼眸里照映不出任何事物,唇轻启着,就像孩童最质朴的呢喃,最后是一声莫名熟悉却陌生至极的呼喊。       ——“吾主。”       ——“静待您的苏醒。”       ——“吾辈等了上千年。”       ——“以■■的身份,向您献上最开始的讴歌。”       在那些奇怪的话语砸落空中,溅起不知名的涟漪时,我的心中蓦地感受到一种疼痛和几近麻木的后悔与厌恶。       宛如我的灵魂里潜藏了另一个人,那个存在不停地叫嚣道,“你怎么还不去死啊。”       是啊。       为什么你还没有死呢。       卑劣的背叛者。       如果不是你……       “阿雪,阿雪。”       容衣诧异地盯着我,手上贴近我额头的动作也远离了开来,我从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少女的表情中空无一物,面庞却突然扭曲 成无法用言语描述的狰狞模样,眼眸里满是彻骨的恨意,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眼角不自觉地落下了眼泪。       哗哗的,哭泣无法止住。我狼狈地避开容衣和护卫的视线,低下头来双手顺着眼睛擦拭着眼泪,却发现怎么也擦不完,我无法控制从嗓子里发出的哽咽声音和委屈的诉说。       容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我是不是在刚刚被那个摊主欺负了,她听不到谈话声,但我确确实实只经历了这一件特殊的事情。她的话语里添上了一丝狠意。       “是不是刚刚那人说了什么不好的话?”       我逼迫自己露出一抹笑容,透过容衣的眼睛我能看见甜腻的现状,我没有躲避,而是直直地对上了容衣的视线。       “没有呢,阿雪只是有点想家了。”       容衣的神情略微放松下来,又很快紧绷了起来,她手足无措地拿出一块手帕,细细擦拭着我的脸颊。       “不哭不哭,以后容府就是你的家。”       我埋在她的怀里,容衣的怀抱很温暖,我渐渐停止了哭泣,仿佛累了倦了闭上了眼睛,静静的,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容衣动了动身子,我听见她朝着护卫轻轻嘘了一声。她牵着我的手,慢慢行走在街道上,没有询问我为什么突然情绪失控,只是紧紧扣着我的手,温暖从她的掌心汇聚到我的身上。       客栈并不远,我们之前东张西望走的路其实只是一小段。       行李已经安置好,本来应当是容衣和我一间房间的,但见我岌岌可危的理智,容衣还是犹豫地开了口。       “十三,把我的行李搬到隔壁去。”       他们点头应是,几人动作迅速地搬运着。其他护卫应容衣的要求,已经歇下了,便于夜晚换班。       容衣的手轻轻搭在我的头上,她揉了揉我的头发,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极致的温柔和喜爱,“阿雪好好休息,明天早上我们出发,好不好?”       我默默点了点头,容衣松了口气,抬脚走到隔壁房间。       我打开房门进了自己房间,各种物品都被摆放到了该在的位置,我只觉得从神经末梢传来的都是一种无法抗拒的疲倦,没有脱下衣物就扑到了床上。       我不由垂下了眼帘,渐渐坠入了梦乡。       在我没有看到的地方,身后脖颈处突然浮现出鲜红色的印记,明明灭灭,与一股雪白的力量抗争着,逐渐落入了下风。       雪色的纯净铺满了整张床铺,淡蓝色的天空点缀其中。       夜幕已然低垂。       一夜无梦。       大清早的,在细微的阳光好不容易爬上临近的窗户时,我不满地皱了皱眉,伸出手将纯白色的被子拉着盖过头顶,整个人都埋在微微透光的幽静环境中,抿了抿唇,就想再一次陷入沉睡中。       “……”       纷纷杂杂的,仿佛猛兽来袭时群鸟啼鸣着离开巢穴一般,耳边传来了叽叽喳喳的议论声。       伴着刺眼的阳光,真分辨不清是哪个更让人恼火。       我苦巴巴地凝眉,感觉五官都团在一起了,烦躁地翻来翻去,最终还是忍耐不住,一下子坐了起来。我缓了缓神,迅速的动作使得脑子有点不清醒,好半天才晃了晃脑袋,翻身下去,脚探进鞋子里。       我简单地穿戴好衣物,一边走到镜子前整理着仪容。       清晰的人影照影在一方镜面中,我匆匆瞥过,将褶皱的衣领叠的整整齐齐,转过身去就打算走出屋子。       那一刹那,方才在脑海里一闪而过的画面才急剧地占据了我所有的意识,使得我惊诧地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转过头去,紧紧盯着镜子。       映入眼帘的是一袭白色。镜中落着鹅毛大雪,雪像蝴蝶似的扑向我的心,在心上撞了一下,又翩翩地飞向一旁。       洁白的雪花静静地飘着,并不壮观繁多,也不算纷纷扬扬,却也好看的紧,像羽毛,像丝绒,像棉絮,像蒲公英的种子。       那种子落在我的心田,直将刚刚被撞裂的土缝里钻出一小株嫩芽,在淡蓝色的苍穹里展望着早已黯淡的未来。       第一时刻冲上我的心头的是什么感情呢?       我无法辨别清楚。       倘若是未经历过圣都里发生的一切的我,恐怕只会感受到无聊的欢喜和按照既定命运走下去的空旷感。       但如今我竟然并没有立刻感到喜悦,反而涌上的是一股酸涩与……       “嘚嘚——”       门口传来了被手指轻轻叩响的声响,随后响起的是容衣清脆软糯的声音,兴许是因为才起,那音色里掺杂了一些磁性和沙哑。       “阿雪,你醒了吗?”       瞬间,我慌乱地一下子转过身子,想要拿个斗篷遮挡住我的发丝,却恍然意识到眼眸的变化根本无法掩盖。我的脚步在地面杂乱地点着。       还没能找到解决的方法,容衣在门外发出了一阵疑惑的哼气声,我眼睁睁看着紧闭的房门被兀地缓缓推开。       双脚无法操控地绊了一下,我猛地向前栽去。来不及躲避,我只得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心中翻滚着无力和恐惧。我在担心,担心好不容易得到的友善和情意会因为身份暴露和谎言而消散。       “哦呀呀~”       我到底是没感受到疼痛感,只觉得自己陷入了一团温软中。       睁开眼一看,就瞧见容衣眉眼弯弯,漆黑如墨的眼眸里浸润着温柔的笑意和宠溺,她迅速地跑过来接住了我,一手还调笑着刮了刮我的鼻尖。       “小睡美人可算是醒了,怎么样,还需要一个早安吻吗?”       她还真是想一出做一出的性子,说完就倾身下来,越靠越近,尤其嘴角上扬着,呼出的热气全部晕在我的脸颊上,使得我控制不住地羞红了脸,赶忙稳住了身子,停住了完全扑进她怀里的趋势。       她这么一打岔,刚刚的心情一瞬间就烟消云散了,我羞恼地后退了几步,堪堪站立好。下意识才反应过来现在的情况,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起来。       糟了!       我的心脏在那一刻仿佛停止了跳动,眸色不自觉地冷淡了下来,只觉得手脚都没了力气,酸酸涨涨地泛着难受的感觉,眼眶里热热的,似有泪珠要滚落下来。       在短时间的脑海里一片空茫之后,心脏又回归了正轨上,只是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那种强烈的撞击感敲击着我的胸膛,有着近乎要鼓动着跳出来的意思。       “怎么刚起来就傻愣愣站那边,也不打理打理自己?”       容衣见我离开怀抱,便也松了手,小声嘟囔着就往床铺那边走了过去,伸手帮我叠着被子,敛下的神情里是满溢的耐心与柔和。若不是出了意外,想必已经是一位贤妻良母。       我愣了愣神,不理解她为什么一副好像没看到我的变化的样子,不由怔怔地望着她。容衣整理好床铺,看我还是站在那里不动,不由皱了皱眉,手轻轻搭上我的肩,推着我向椅子那里走去。       容衣按着我坐了下来,从近旁拿起了梳子。       我的眼前出现了清晰的倒影,竟然又是黑发黑眸的模样。       我用力闭了闭眼睛,又睁了开来,映入眼帘的却不曾变过。       刚刚的忧虑似乎只是一场幻影。方才还在忧心会不会失去这段感情,原来竟是眼花了吗?       心中有些伤感,却是按捺不住卑劣的欣喜,因为我可以更多地贪恋这份温暖。       人的本性兴许就是贪婪。如今的我不但想要神赐的能力来保护自己,也需要他们给予[琼雪]这个身份的真情。       “……咦?”       正用木梳轻轻理顺我身后及腰的长发,我从镜中窥见容衣捧起发梢,丝缕墨黑的发丝在她纤细白皙的指尖衬得更加明显,又轻巧无声地滑落下去。       我没法侧头,只能暗暗凝眉,压下心里繁复的思绪,低声询问。       “有什么地方不对吗?”       因为刚刚起身,也没来得及喝点水润润嗓子,我的喉咙里有种焦灼的烧疼感。这会儿扯着嗓子问,免不了咳嗽几声,难受得慌。       有一抹温暖的触感从我的耳朵尖滑过,停留在脸颊这里,至今不太习惯旁人亲近的我顿时半边身子都酥酥麻麻的,泛上了一股痒意。       我强自定了定心神,也没想的起来看看镜子。身后容衣抓束头发的手松了松力气,我便径直转过头,发丝柔柔地擦过脸颊,视野快速的晃动中我隐约瞥见离这里不远的地方有一滩水渍。       像是冰雪融化留下来的残骸。
第十九章 背叛
花间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