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烟火
我庆幸自己选择将面具覆在脸上,这样就能大概遮掩住本不应该流露出来的神色。
夜间的风很凉,即便我左三层右三层地穿着厚重的繁琐衣物,也不免感到瑟缩的寒意。
我躲开了容鹤的视线,因为自己身处于压榨的最上层,所说的一切都显得绵软无力。
“人的命运是由上天决定的,我们无法改变,也不能改变。”
我听见容鹤幽幽叹了一口气,我抬头去看时,只见到那双敛了万般光华的眸子里明晃晃地写满了失望。
我心下一紧,只觉得有什么事情脱离了掌控,朝着毁灭的方向一步也不回头。
那种预感冲昏了我的头脑,我张了张嘴,想去再寻那抹情绪,却分明看见容鹤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平淡淡的,好似他真的只是问了一个心血来潮的问题,好似我刚刚只是眼花。
容鹤站在无名夜色中,身姿挺拔,他出生于这片黑暗里,便要为了这无尽的夜鞠躬尽瘁。
忽然“咚”的一声,不远处礼花喷射了出去,飞到与房屋比肩的高度时,“啪”一声,一下子炸开,残余的火星缓缓落下,慢慢熄灭。
是烟火大会正式开始了。
我看见容鹤的背后炸开了一朵,上方流光溢彩。火星稀稀疏疏窜向四周。
一瞬间的美丽,一瞬间的光彩。但那一刻,整个世界都属于它们,寄托着美丽的希望,也寄托着爱的光芒。
它将我们的心推向美好的幻境。分明双眼无法真实地看到,但内心却清楚地感知到了它,璀璨而又迷离。
那一刻我分不清楚是烟花更美,还是花下的人更美。
墨水浸染的眼眸里倒映着满天的星空,倒映着烟花的盛开与落败。
他冲我笑了笑,倾身俯了过来。他的一切都在向我渐渐靠近,却在即将触及的时候停了下来。
我羞怯地闭了闭眼,终究没能感受到温暖的触感。疑惑地睁开眼望去时,却只见到他细腻的肌肤。
直到额头处传来若有若无的压迫感,我才意识到,他在隔着面具亲吻我的额头。
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一触即离,若非我清晰地见到这一幕,怕只会觉得是一场幻影。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却被烟花所覆盖。紧接着向后退了开来,连着握着的手也抽走了。凉风窜入我的掌心,使我不自觉地握紧了手。
“天色已晚,鹤还有公务要处理。就先行回去了。”
他克制地打开折扇,轻轻掩面,我不清楚他的思想,却只感受到容鹤释怀的语气。说不上来具体的理由,但我清楚地知道,他将我推了开来,沉默地将气氛降到了冰点,就像回到刚见面时候相互试探的样子。
“晚上并不安全,姑娘还请在人流变得稀少前回府。”
容鹤冷淡地叮嘱了一句。
我不由愣了神,半晌也没能反应过来事情怎么朝着这个方向发展了,但容衣的事情牢牢地占据了我的心神。
我连忙上前扯住了容鹤的衣衫,心里思索着大概还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帮助容衣做完事情,手下也失了力气,心中有点酸涩。
容鹤低头看我,脸上空空荡荡的没有反应,像是一个旁观者一般冷漠地对待我们之间的交情。
我莫名感到心里空落落的,眼眶也有点酸,应是夜风吹的难受,我咽了咽口水,强自将喉咙里的压抑感咽下去。
“这夜市热闹得很,丞相大人不再逛逛吗?”
容鹤倒也没扯回自己的衣袖,他盯着我,皱了皱眉,“不了,还有要事需要处理。”
他转身想要离去,却没料到我仍是不愿松手,眉眼间都染上了些许愁色。
我看着他要开口,也担心被拒绝,便连忙抢先打断了,“我一个人害怕,想让人陪我。”
容鹤的神色反反复复,最后定格下来,瞧着我的眼神就像是在看撒娇时的容衣一样,他收起扇子,“涂玉应在附近巡逻,我帮你叫他过来。”
说着他便迈步要走,我紧紧攥着他的衣角,好不容易才想起来礼物的事情,忙从衣袖里取出福袋,递给了容鹤。
“礼物,给你。”
我将福袋塞入容鹤手中,突然被这么冰冷地对待,眼眶也不由湿润起来,只能低下头去,掩饰住内心的委屈。但还是难免产生了期待的情感。
容鹤纤细白皙的手指细细摩挲着福袋,他瞧着上面的图案,话语突然温柔了下来,“这是雪花吗?”
见我点了点头,容鹤叹息一声,掌心覆在我的头上,轻轻摸了摸,“你可知这不是福袋,而是荷包?”
我愣住了,在我看来这种方方正正放着东西的布袋子都是过年过节时拆礼物的福袋,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这种近身之物,还是不要轻易送与旁人的好。”
他这么一说,我便以为他连礼物都不愿收,心下也有点恼了,伸手就想把它拿回来。
容鹤却是没有还给我,反倒放进了怀中。我瞧见他透过衣襟放了进去,是贴近心脏的地方,心中这才安稳下来。
心情一放松,这要掉不掉的眼泪却都簌簌落了下来,我连忙用手去擦,脸颊上就抵上了微凉柔软的触感。
是容鹤取出手帕滴给了我。
我也没有推辞,拿了过来就擦拭着狼藉的残局,用完之后方方正正叠好放进衣袖里,“我洗干净后还你。”
我盯着地面,闹脾气不愿看他,也只听得他轻笑几声,淡淡说道,“倒也不必。”
“……”
我立刻抬头瞧着他看,心想这黑毛狐狸又在冒坏水,那股委屈劲险些再次泛上心头。
不就是用了手帕擦了擦眼泪吗?还嫌弃我!就算日后登门道谢,也绝对要挑着这家伙不在的时候来,看着就烦心!
我哼了一声,大步向前走着。
容鹤似乎有些不知所措,不清楚我为什么又生气了。
我走了几步,想着绝不能让他回了府,便只能转回头来拉着他的袖口。
“笨狐狸,给我跟上!”
沉默片刻后,容鹤还是温柔地应答着,“是,大小姐。”
这声纵容宠溺的话语一出,我蓦地明白了他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多半是看在我和容衣年纪相仿的份上。
刚刚还在掀起滔天巨浪的心湖转眼间就偃旗息鼓,平静的连半点波澜都寻不见。
“你这是又哭了?”
“才没有!”
“分明就是掉金豆了……”
“吵死啦,闭嘴,臭狐狸!”
那时的我牵着他的手,就好像牵住了未来和全世界,以至于丝毫没有意识到身后的危机。
也是,我哪能想到,这么平静美好的日常,会眨眼间化为泡影呢。
夜市很热闹,他的掌心也很温暖,说的话很温柔,吃的糖葫芦很甜,烟花也很好看。
直到很晚,我和容鹤才回到府上。他的心也真大,半点不担心自己的安危,一个丞相出门竟然连护卫都不带。
我们一进门,容衣就兴致勃勃地扑了上来,我瞧见她对容鹤挑了挑眉,便揽住我的手臂,将我从容鹤身边拉走。
“今晚的烟火大会怎么样啊?好玩吗?”
容衣向容鹤摆了摆手,我也微微弯腰行了个礼,就起身往卧室走去。
容衣兴奋地问东问西,我不经意间回头时,就看见容鹤仍旧站在原地,神情晦暗,一点笑意也瞧不见。
正感到疑惑时,容衣就将我的思绪扯了回来,她悄悄凑近我的耳边,“今晚多谢啦。”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跟在她后面,小心翼翼地关上了房门。
“情况怎么样?”
我一问,容衣就像炸开的热水,咕嘟咕嘟地直冒泡,“他们果真是骗我的!”
说完也意识到自己情绪激动,连忙压低了声音,那双墨色的眼眸里满是怒火。
“阿殇是个孝顺的人,若当真在清家回不来了,就算要废弃婚约,这段时间也肯定会给老爷子和涂玉写信。但我翻遍了书房,都没看到一言半语。”
我沉默着,其实自己告诉容衣的也只是一部分,若是她当真知道了那封信是涂殇担心自己回不来,提前写好的,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子。
让她亲自去探索这件事情,哪怕最后结局不如意,起码她也曾努力过,便不会采取过激的举动。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询问道。
就见容衣再次握住了我的手,言语里是真诚的请求,“阿雪你就再帮我一次好吗?”
她盯着我看,可怜兮兮的眼神让人情不自禁地心软。
我没吱声,容衣也不气馁,而是接着说了下去,“一个月后有宫廷会议。我要亲自去那里。如果连涂家都不知道阿殇的情况的话,作为知情者的角色,恐怕只剩下皇帝一个人了。”
我慢慢皱起了眉,“你要去见皇帝?”
简直是胡闹,如果这皇帝是个明君还好,但如果是个昏君,想必早就忌惮容家的势大了。功高盖主的下场,无不是满门忠烈蒙受不白之冤。
况且,就算涂家是守卫圣都的侍卫,为什么远去清家的任务不交给更加合适的外交官来做,而要丢给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武夫?
我心下了然,但以容衣现在的状态肯定是听不进去这些话的,于是我只能话锋一转。
“你哥哥说我送的不是福袋。”
肉眼可见的,容衣的脸上迅速闪过了一丝心虚和逃避,她倒还是硬撑着,不肯松口。
“一定是哥哥认错了。那不就是福袋吗?荷包……”
容衣立刻止住了话语,她的神情里满是懊恼,显然不敢相信自己这么轻易就说漏了嘴。她悄悄瞄了我几眼,见我似乎不生气,便抓着我的手摇了几下,“是我不小心搞错了,下次不会了。”
我的嘴角抽搐了几下,倘若是不小心的话,那这个粗心的程度未免也太过牵强。但看着她想要糊弄过去的认真模样,我还是轻易原谅了她。
容衣忙松了口气,脸背着我,小声嘀咕了几句,“哥哥就不能装作……”
我轻轻咳嗽了几声,清了清嗓子,容衣浑身一抖,连忙看向我,露出讨好的笑容,“阿雪想喝点什么吃点什么吗?”
我想吐槽她怎么每次找的借口都是一样的,但在外面逛了那么久,确实累了渴了,便应了下来。
她立刻从床边的抽屉里取出一个盒子,打开之后赫然是一整只烤鸡,香喷喷得很。
我警惕地没有伸手去接,狐疑地看着她,“这烤鸡哪里来着?”
容衣也不看我,随手将烤鸡放在桌子上,食指相互碰了碰,一副做错事的模样。
“就……就是厨师做的啊……”
我心想这纯属胡扯,要真的厨师做的,至于小心翼翼地藏在抽屉里吗?
但我远远低估了容衣的闯祸能力。
她半晌才说出了真相。
“……从涂家拿回来的。”
我一时哑口无言,气恼的连话都说不出来。这怎的,明明是偷偷去别人家翻东西,怎么搞得和旅游一样,还带点土特产回来?
我看她是真的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如果涂家发现了这件事,从小来讲,就当做小偷进家来处理了,从大了来讲,肯定会去查有没有东西失窃。
这世界上凡有接触,必留痕迹。照她毛毛躁躁的性子,指不定落下了什么把柄。要是涂家往容鹤这边一告状,我和她都得完蛋。
我的呼吸都急促了起来,冷下了脸,不想搭理容衣。
她却乐观得很,还扯着烤鸡腿吃了起来,边吃还边喊着我一并。
我清楚她的心思,无非是因为心虚,所以想拉个共犯。实在是没办法,我还是接过了她递过来的鸡腿,咬了一口。
“阿雪你得帮我啊!”
果然,下一秒她就变了脸,哭丧着要我帮她善后。
我没有立刻回话,而是嚼着肉细细思考着,慢慢缕清现在的情况。
蓦地,我想到了一个解决问题的方法,并且能够保证万无一失,这才点了点头。
容衣欢呼着跳了起来,真是孩子心性,也不知刚认识时温柔耐心的大姐姐怎么变成这幅样子。
干脆不唤她“衣姐姐”,只管叫“妹妹”算了。
我不由感受到肩上的重担,看似自己找了个暂时的保护伞,但没想到这伞竟然是漏风的。
真是意料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