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横波见她还是紧闭着双眼,便拿起他们从衣角裁下的脸帕。      从外面包了一坨冰渣子,准备用这冰渣,给青谣醒醒神,这团冰渣刚一接触到青谣的脸,她立刻便蹦了起来,嘴里嘟囔着:“横波是要杀了我吗?太狠了。”      横波见他清醒过来。便把便把借来的那只毛笔塞到他的手中,“拿好。”      青谣将此笔视若珍宝,轻轻放下,“我又不会写,万一被我写坏了,还没有钱赔给人家,也不能再问她们要吧,还得画手绢呢。况且还浪费墨。我还是就用树枝在地上胡乱画画吧,等哪天我学会了。再来试试。”      她拿起那段她精心打磨过的树枝,仔细回想这几天横波握笔的样子,依葫芦画瓢地握住“笔”,大概是从未学过,看了这些许日子,依旧错的离谱。      “错了。我教你”横波握住她的手,在地上一笔一画的写道:“青谣”二字。她什么都不会,本不应教她这么复杂的两字,但她应该很愿意学习这两字。      “这写的是什么?”横波握住她僵硬无比的手,青谣本身不会写字,横波怎么使劲都掰不过来,写出的两字歪歪扭扭,像鸡扒拉的。      横波看着自己就着她的手写出来的字。不由得扑哧一笑,温热的气息呼到青谣的脖颈处,痒痒的。这亲密无比的姿势。青谣本就不怎么平静的心思又被撩拨了一把。      “这是你的名字,傻瓜。”      这是什么称呼?说的人大概没什么心思,青谣听到耳中,却觉着蕴含了思思情意。她脸涨得通红,思绪早已不在习字上,飞到了九霄云外,那里牛郎换成了自己,织女变作横波,她们正在鹊桥相会,旁边还有几个叽叽喳喳的孩子吵着要她们抱。      横波见她神思不属,一把拍在了她的脑门上,“想什么呢?”      “哎呦。”青谣的意识倏地被拉回,思及刚才做的白日梦,脸连带耳朵,脖子都涨得通红。      “昨夜着凉发热了?”横波将手覆于青谣的额头处试了试,又贴在自己的额头上,“没有啊。”      横波见她并未生病,于是握住她的手,继续交她写字,这次她写了自己的名字,“柳横波。我的名字”      “怎么这么麻烦?”青谣看着地上密密麻麻的几个大字,感觉脑袋更晕了,又想睡下。      “就这两笔就嫌麻烦,你还能学什么?”横波拿出小时候阿爹教自己时的那套说辞:“锲而舍之,朽木不折;锲而不舍,金石可镂。一时兴起可不行。”      “要迟了。我先去上工了。”青谣放下“笔”落荒而逃,还是体力活适合她。      横波很是纳闷,现在离天光大亮还有一段时间,哪里就要上工了。      突然发现,粥还在锅中咕咚咕咚地煮着,她追了出去,喊道,“粥还没喝?”      “不喝了。”青谣的声音远远地传过来。就这片刻间,青谣就跟个猴似的,窜出去很远。      鸡刚打过鸣,街上空无一人,往日上工的米铺还未开门,青谣一个人走在这寂静的街道,突然有些后悔就这么跑出来,至少此时还能陪在横波的身边,说说话。      她实在没地可去,兜兜转转,又来到琳琅阁,不如去倒几壶夜香,赚一顿今日的晚餐。      “咚咚。”周围实在太过安静,她已经很轻了,饶是这样,仍旧打破了早间的安宁。      “谁呀,这么早。”      “大壮哥,是我啊,青谣。”自从她得了名字,便将此大名嚷嚷得全城只要跟她又一丝一毫来往的人都知道了。      “青谣?是谁?”大壮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了看,“小乞儿,原来是你啊。天还没亮,干嘛来了?”      “我名青谣,大壮哥以后可不许叫我乞儿。”青谣撅着嘴,说道:“谁太白天的倒夜香啊,现在正好。”      “名字谁起的,不会是家里藏的那个美人吧!”大壮打开门,让她进来。      青谣点点头,得意地说道:“当然,好听吧,红姑都说连常来阁里的秀才都比不过她。”      她边说便打开放在门边的夜壶倒在大桶里。      “好好好,赶紧的,把这一排都倒了,臭死了。”大壮催促着,“赶紧倒完走人。”      青谣不再废话,飞快倒了十八壶夜香,收了慢慢两大缸,搬上板车,迅速地拉倒城外倒掉了,又将缸子、板车清洗干净,这才拉回琳琅阁。      做完这些,天已大亮,青谣颠着几枚铜板,高高兴兴地又去米铺上工去了。      今岁的冬天格外的冷,像是有雪灾将要逼近。米铺的活一天比一天多起来,一天也比一天重。许是要到除夕了,掌柜囤了两大仓库的米还嫌不够,疯了一般从外进购。      她们这安化城离其他城镇特别远,似乎游离在人域之外,的确也是,这里比起人域,离仙域近多了,只要翻过那片密林,人域的凡人便能去到仙域求取长生不老。      或许便是如此,安化城一直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今日的米似乎更重了,青谣搬起来一袋,抗在背上,压得她直不起身来,她蹲了好一会,正准备撑着大腿试探着站起来。         这时,一计鞭打,抽在她的腰上,她本来已经能慢慢站起来,此时彻底坐在了地上。      掌柜还恶狠狠地盯着她:“走快点,你看看别人都搬了几包了,你还坐着休息,不想干别干,有的是人想干。”      “干!干!干!能不干吗?”青谣揉着腰,站起来,重新将米袋扔回背上。她不能失去这个生活来源,本来靠着倒夜香,收点琳琅阁的剩菜剩饭也能好好活下去,但是横波来了,总不能让她跟着自己一起吃剩饭吧,就算她会读书习字又能怎样,手绢,家书也不能也一辈子,在这个贫穷的边城,还是干活来的实在点。      青谣的脚步稍微快了点,只要一慢下来,掌柜的鞭子就抽在她的身上。      一天下来,比往日更累,得到的铜板比以前还少。      “就这点?”青谣接过铜板质问道,“米越来越重,铜板还更少了。”      “看你搬的那点。别人搬得比你多,自然钱也比你多。”掌柜使劲推开她,“别挡道,不要还我。”说着还将手伸到她的手心,打算抢走。      青谣连忙后退几步,紧紧握住她一身伤换来的铜板,“你!欺人太甚,早晚遭报应。”      青谣看了看自己破烂的衣衫,伤痕累累的身体,觉得不能就这么回去,会吓着横波。      于是,她去琳琅阁找到红姑。琳琅阁的姑娘们重情重义      “丫头,这是怎么了?搞得这么寒碜?”红姑见她满身伤痕,遂带她到自己房内,拿出金疮药准备给她涂抹。      “不用了,我皮糙肉厚,一会便结痂了。”青谣摆摆手拒绝了,“借我件衣衫行吗?”      她不想欠红姑太多,红姑待自己已经够好了,这些恩情早已无法回报。      红姑知道她性子执拗,也不为难她,拿出衣衫给她穿上,“有什么一定要告诉我,琳琅阁里的姐妹都会帮你的。”      “谢谢红姑,明日便还来。”青谣快步往家走,今日耽搁了一会,横波想必已经在等她了。      远远地,青谣便看见破庙前面有个黑影,倚在破烂的门框上。      “我回来了。”青谣像那黑影挥挥手。      横波听见她的呼喊,迎了上去,佯装怒道:“去哪了,怎么这么晚。”      “怎么还换衣服了?”      糟糕,忘了这档子事。      她只好胡乱扯了个谎:“我,我,我不小心把夜香到身上了。”      横波赶忙捏着鼻子后退好几步,一脸嫌弃地问道:“洗澡了吗?”      “洗了!洗了!还嫌我臭。”青谣口中哼哼着,转身进屋。      屋内早已燃好了柴堆,烘得整个屋子暖和极了,太阳躲入母亲的怀抱,天边只余一丝光亮,残阳的余辉洒在冰封的大地上,好似一颗闪着的金色光芒的夜明珠。横波向那“夜明珠”遥遥地伸出手,想要将她置于掌心,献给她的美人。      美人此时正端着两碗清得发亮的粥,走了过来,“在看什么?”      自己竟妄想得到太阳,她不由得讥笑了自己一番,“看何时有机会能抓住嫦娥仙子。”青谣指了指羞答答,莲步轻移而出的月亮。      “简单。”      横波将两碗米粥放置在庭院中,月亮正好倒影而下,“你把端起来,喝完,嫦娥就属于你了。”      青谣虔诚地喝光这碗月光,与平时的味道没有任何区别,终究只是虚妄,自己什么都没有,还能强求些什么。      横波拿出她的“戒尺”,敲了敲青谣的肩膀,“吃饱喝足,该习字。”      “嘶。”青谣不由自主地叫了一声。      “怎么了,打疼了,我看看。”横波说着就要脱掉她的衣服检查伤情。      “横波怎的不顾礼节,硬是要扒人衣服。”青谣紧紧地抓住前襟,不让她触碰一丝一毫。      “礼节?你在乎?千年修得共枕眠,我两都同床共枕好些日子了,你现在跟我谈礼节?”      横波很是困惑,这人平时不这样,她们之前哪有这么生疏,今日这是怎么了?她不由得起了疑心。      于是,她不再逼迫青谣,说道:“好了,不动你了,今日得把你的名字学会,才能睡觉。”      说着,便又在地上写了“青谣”二字,“你若是不想通宵达旦,便立刻过来坐好。”      青谣屁颠屁颠地过去了,得赶紧学会,明日还得继续搬米。      横波就着她的手写了几篇后,见她不那么僵硬了,便让她自己在地上写。      “不许偷懒,我去烧点洗澡水,你这一身得好好再洗洗,臭死了。”其实她并没有闻到青谣身上有臭味,她故意做出嫌恶的样子,只想看看她衣服下到底藏了什么。      待她烧好水再回来,青谣已能大致写出自己的名字,虽然还是像鸡爪印上去的,但至少一横一竖能写直了。      横波检查了一番,赞叹道:“果然天资聪慧,比我当年好太多,累了吧,去洗洗睡吧。”      青谣早就坐不住,若不是等着洗澡,早就蜷道被窝去了。      她回头看了看,见横波已经在脱鞋袜准备歇息,确认横波不会跟来,便脱下衣衫。此时,伤口已经结痂,里衣沾在伤口上,一旦扯掉,又得再受一次剥皮之苦。      她狠狠心,一把扯掉,长痛不如短痛。      横波趁她背对自己脱衣之际,便悄悄地跟了过来,所见正好是她如此残忍地对待自己这一幕。这便是她要隐藏的东西,怎地浑身是伤。横波知道现在就算过去,她也不会说,于是退了回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躺下睡觉。      翌日,青谣大致学会写横波的名字后,便又开心地去上工,日日虽如此,她却甘之如饴。      这次她将昨日的破衣穿在里面,到了米铺后就把外面干净完好的衣服脱掉,以免又被打破,她可没钱买新衣。      横波默不作声地跟在她的身后。      有了昨日的教训,青谣今日就学乖了,她不再坐下歇息,只默默地跟在那些大汉的后面,让掌柜没有特别注意她,也没有再挨打。      横波将这些看在眼里,便知昨日青谣的伤就是这个死掌柜鞭打的。她知道自己无法阻止青谣继续干这个工作,能怎么办,青谣空有蛮力,而自己又只会吟诗作画,肩不能抗,手不能提。从小到大,自己只学会了如何当一个待在深闺的小姐,家族败落,流落街头,才知道没有自己的那层身份,连青谣这个孤儿都不如,想要活下去都难于上青天。      她深感自己无能为力,只得忧心忡忡地回去了。横波拿着笔,托着下颌,枯坐了整整一日,绢布空白如雪。      
第十四章
姐姐要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