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家一片冷清。 　　 　　 即便我还没有进去，这种感觉就席卷了我的内心。门口守卫的人都不见了。 　　 　　 我抿了抿唇，半晌才上前敲了敲门。 　　 　　 等待的时间很短暂，却也很漫长。我只觉得无比迷茫，家主究竟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事情，完全没有必要不是吗？花家的地位和荣耀世代辉煌，此举无异于画蛇添足。 　　 　　 很快门就被推了开来，我定睛望去，竟是家主本人。透过他的身影，我能够看见空空荡荡的领地。 　　 　　 我暗暗皱了皱眉，也顾不上和他打招呼，开口问道，“大家呢？” 　　 　　 家主的脸上显露出一种诡异的残忍，他发出桀桀的怪笑声，简直让人不寒而栗，可他看向我时，却又仿佛没有变过，他始终是那个束缚我又尊重我的长者。 　　 　　 他退后一步，让我进来，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道，“他们啊……我让他们去别的地方了。” 　　 　　 “……什么地方？” 　　 　　 我控制不住地追问，脸上万般神情都已褪尽，只留下一片空白，心中不断地发出预警声。 　　 　　 家主将大门关上，他高大的身子逼近我，像是在花园中随意摘了一朵花扔给我似的，我只感受到敷衍和漠视，“能有什么地方？” 　　 　　 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不正常的狂热与野心，“当然是花家新打下的江山！” 　　 　　 不像了。 　　 　　 完全不像了。 　　 　　 这个世界怕是都坏掉了。 　　 　　 眼前这个人疯狂的模样哪里寻得见以前的儒雅和得体。 　　 　　 我不禁感受到膨胀的恐惧，牙齿不住地打着寒颤，内心宛如被冰封的湖，即便表面是厚重的冰层，内里却是翻滚的寒冷的湖水。 　　 　　 这时一个想法突兀又确凿地出现在我的脑海中，如此清晰，甚至让我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我的身子都在颤抖，与此相比，双手的抖动都显得不怎么显眼。 　　 　　 “你是故意把我支去乐国的？” 　　 　　 就是为了这个堪称荒唐的称霸计划，不论是联姻，还是如何引起我对乐国的兴趣，他都算在了棋局里。 　　 　　 他的唇角肆意地扬起，原本有些邋遢地胡须都被剃了个干净，瞧上去既精明又虚伪。 　　 　　 随着他得意地默认，我的心瞬间沉到了海底，声音止不住地上上下下，近乎破音，“那我的能力……” 　　 　　 我只说了一半，并没有明确地挑明，只是暗暗试探着他。 　　 　　 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失落。家主的脸上浮现出疑惑与不解，但他很快就自以为理解了我的意思。 　　 　　 “你的能力的确棘手。” 　　 　　 他不屑地轻嗤一声，将自己的心思直白地摊在阳光下。 　　 　　 “若不是古籍里说必须好生养着你，我早就把你这个来历不明的贱种活活掐死！结果这么多年了，一点用处都没有。还碍着我的事。 　　 　　 是不是还在疑惑为什么我没有继续关注你的行踪？如果不是需要清家的合作，就是你死在外边我都不会管！” 　　 　　 我的眼眶禁不住地红了，干涩又湿润，就像是我的心脏，急剧地紧缩着，却又因为插在中间的刀刃，一抽一抽地疼。 　　 　　 就算在乐国我就怀疑家主在防备我，但自己的猜测永远比不上至亲明晃晃的背叛更加伤人心。 　　 　　 我的双手紧紧握成拳，尖锐的指甲嵌进肉里，很疼，能感受到温热的液体一点点顺着缝隙流了下来。 　　 　　 我冲到了家主面前，手中牢牢抓着刚刚造出的冰锥，将他抵在柱子上，锋利的冰刃在他不断鼓动的大动脉那里划走，却始终只是稍微刺伤，没有完全刺下。 　　 　　 半晌我放弃了，垂眸后退了几步，任寒冷的触感冰的伤口疼的紧。 　　 　　 家主稳住身子，慢条斯理地整理着凌乱的衣服，半晌嘲讽地笑了一声，丝毫不在意脖子上近乎没有的伤口。 　　 　　 “我早就告诉过你，花家的人，宁负天下人，一切以自己为中心。” 　　 　　 他靠近了我，玩弄般地用粗糙的指腹擦拭着我的眼泪。我厌恶地偏过头想要躲闪，却被他强硬地抬起了下巴。 　　 　　 他指尖上的湿润和顺着脸颊流淌的泪水混合在一起，一瞬间我险些崩溃。 　　 　　 “看看你这幅样子。” 　　 　　 他轻啧一声，神情里溢满了讽刺，那目光宛如雪白的利刃，将我灵魂里见不得人的阴暗面翻来倒去地侮辱。 　　 　　 “也就是对外面那些没用的野狗杀伐果断，但凡与你有半点情感牵扯，就变得这么优柔寡断，真是无用。” 　　 　　 家主发狠地甩开了我的下巴，见我狼狈的模样，不知为什么冷了脸，快步离开了，把我孤零零地丢在那里。 　　 　　 我的腹部像是被人狠狠地揍了一拳，好疼好疼，以至于我不得不弯下腰，蜷缩着抱紧自己，透过逐渐朦胧的视线，我好像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 　　 　　 小小的女孩子躲在走廊的角落里，也是像现在这样蹲着，泪水簌簌地留下，很快染脏了脸颊，身下的地板上滴着凌乱的水渍，不清楚是为什么而哭泣。 　　 　　 但面前却传来了一声调笑。 　　 　　 “啊啦，让舅父看看这是哪个爱哭鬼啊？” 　　 　　 女孩赌气地用手背擦拭着眼泪，一点点挪动着脚步，背过身子不去搭理。 　　 　　 肩膀却被轻轻拍了拍，下一秒眼前就多了一根糖葫芦。 　　 　　 女孩生着闷气嘟着嘴，转头说道，“暮寒不吃这个！” 　　 　　 眼神却诚实地落在了上面，一动也不动。 　　 　　 青年也不恼，而是开玩笑地将糖葫芦递到自己嘴边，假装要咬，一边还感叹着，“哎呀，真是可惜了这么好吃的冰糖葫芦，某些人竟然不想吃啊——” 　　 　　 说着还故意将糖葫芦在女孩面前绕了一圈，看着她馋的咽了口口水，就恶趣味地拿了回来。 　　 　　 直到看到女孩的眼泪越积越多，才慌忙停了手，讨好地笑着，用手轻轻打了打自己的脸颊，还扮了鬼脸。 　　 　　 见到女孩被逗乐地笑了笑，连忙把糖葫芦递给她。 　　 　　 画面的最后，是青年轻轻摸着女孩的发丝，帮她编制着好看的发型。 　　 　　 “我们暮寒可是最了不起的少主，可不能哭呀，以后舅父还指望着暮寒将花家带领到从所未有的顶峰呢。” 　　 　　 那笑容很暖。安慰也很温柔。 　　 　　 只是花家仍然是那个花家，人却早已变了。 　　 　　 我望着家主的背影，再也无法从他身上看到幼时所见到的模样，于是沉默着低下头来，看着眼泪不值钱地滴落，好半晌我才抿了抿唇，用力地擦了擦眼泪，站了起来。 　　 　　 就像舅父以前说的那样，我是花家的少主，应当由我来带领这个家族。 　　 　　 所以。 　　 　　 也应当由我来纠正他的错误。 　　 　　 我不知道家主去了哪里，所以漫无目的地在族地里晃荡。这个家里是真真正正变得空空荡荡。这时候正值饭点，可连厨房里却一个人都没有。 　　 　　 我突然有点不信任他的说辞，倘若当真是把族人都派遣去为了他的野心奔波，也不至于连个下人都没有。这不像是人走楼空，反倒像是一夜间遭遇了什么灾难似的。 　　 　　 只是这种猜测未免可笑，就算当时我不在家，花家可不是个软柿子，再怎么样也会反抗，闹出动静来必定会传的满城风雨，那个领头的士兵也不可能笑的那么奉承。 　　 　　 我绕了一圈，并没有看到家主的身影，不知道是正巧错过，还是他已经离开了去往别处。 　　 　　 见着找不着人，这里也没有什么值得逗留的地方，幸好自小生活在这里，对路径也算熟悉。我回到卧室里大致打理了一下风尘仆仆的痕迹，换上干净的衣物，用斗篷把自己严严实实包好，想去城中打探一下消息。 　　 　　 也是我高估自己了，本就很少外出，一段时间不见，城中也翻新了不少，等回过神来时，已然迷路了。 　　 　　 “要说这花家少主，也是出了名的冷心冷情之人。” 　　 　　 耳边蓦地传来这么一句话，我的脚步不由停了下来，循声望去，就看得附近的茶楼里一说书先生可谓是讲的兴致高昂，底下的人听得也是聚精会神的很。 　　 　　 我此刻正烦心，心想此处正好是打探消息最方便的地方，便走了进去，挑了个偏远的位置坐下。 　　 　　 “花家的行事风格可谓是我行我素，算得上四大世家中最张扬的那个。此刻正巧遇着清家少主清墨对花家的少主一见钟情，那不是干柴遇烈火，于是花家趁着这东风，就帮着辰国灭了周围的强国……” 　　 　　 我心下哑然，倒没多少被议论的恼怒，只想着辰国百姓的生活该有多无聊，这么荒唐的故事也听的津津有味。我和清家小子见都没见一面，何来一见钟情？ 　　 　　 我不由不屑地哼了一声，但根据这故事，可以想见家主说的话大抵都是真的，花家真的掺和进了乱局中，原本独善其身，现今却成了战局最中心。 　　 　　 不可退，一退皆败。 　　 　　 也不可进，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花家迟早成为千夫所指。 　　 　　 只是周围的人似乎误会了我的意思，听见我嘲讽的一笑，兴致瞬间扫了大半。那彪形大汉一看就是个粗鲁的人，竟径直想要揪起我的衣领。 　　 　　 我没有躲闪。 　　 　　 他的神情里多了丝恼火，应是觉得我看不起他，当下就摔了酒碗，站了起来。 　　 　　 “喂！我说你这家伙！” 　　 　　 我的视线顺着他的动作移动，不得不说，我的第一时间的反应就是杀了这个无聊的家伙，这样想必自己内心的情绪也能缓和不少，只是那个瞬间，容鹤的询问和亲切的呼唤突然重新挤进了我的脑海。 　　 　　 ——“若是你在我这个位置上，你会做什么?” 　　 　　 ——“阿雪。” 　　 　　 那种感觉难以言说，只是我竟心甘情愿地放下了手，直到被提着衣领悬空着，呼吸因为被勒住变得困难，仍旧没有想着还手。 　　 　　 这样子，就可以了吗？ 　　 　　 我的思想趋近于空白，却像是被划分为了两半，一半叫嚣着让我听从舅父的责备，做个心狠手辣的人，一半则是不住地提醒着我： 　　 　　 不可以动手。过往的罪恶难以洗刷，但倘若犯下了新的杀孽，便再也无法和他们做朋友了。 　　 　　 琼雪，是绝对不会杀人的。 　　 　　 那大汉见我全然无视了他，在酒精麻醉了大脑的情况下，竟伸手握拳径直打向了我的脸。 　　 　　 “老子说话你没听见吗？你这个小白脸瘦竹竿……” 　　 　　 他的话语说到一半，突兀地停止了，紧接着抓住我的手猛地颤抖起来，因为窥见了心中忌惮的事物，以至于半个字都蹦不出来。 　　 　　 他赶忙轻轻柔柔地把我放回地上，哆哆嗦嗦的样子，就差直接跪下了。 　　 　　 我无所谓地理了理衣服，经历了这么一件糟心事，在外面待着也是完全没有意义的事情，我无视了周围其他人投来的好奇和不解的目光，迈步走了出去。 　　 　　 走出了很远，就听见茶楼里传来一阵哄笑。 　　 　　 “真是丢人！” 　　 　　 “怎么还尿裤子了？” 　　 　　 我转头看去，那大汉的身下多了黄褐色的一摊液体，整个人都失了神，念念叨叨地说道，“魔鬼……魔鬼……” 　　 　　 我不禁挑了挑眉，我可从未还手，这人只是看见了我的相貌，就这么害怕，花家的恶名现在这么厉害吗？ 　　 　　 正想着这些，因为自己现在全然没有依靠，明明应当比失去能力时好些，但被背弃的感觉却时时刻刻占据着内心，告诉着我，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已经没有他人值得相信了。即便是乐国的他们，所结识的也不过是个虚假的不存在的人。 　　 　　 我压了压帽檐，把脸上的神情全部遮掩在阴影下，和无数人流擦身而过，许是打扮怪异，来往的人都避开我走，反倒省的我费心去注意不要撞到其他人。 　　 　　 我真是个无可救药的废物，想要杀伐果断，却对冒犯自己的人也下不去手，想做个好人，又蠢蠢欲动地想要杀死所有碍事的人。 　　 　　 这种颓丧的感觉笼罩着我的内心，让我忽视了不远处响起的呼唤声。 　　 　　 等到肩上搭上了一只手，熟悉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回响时，我才恍然惊觉，被吓得浑身一抖，差点蹦起来。 　　 　　 我定了定神，抬眸看去，却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