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分别
    我回过神来,就瞧见容衣凑近了我,担心地在我眼前摆了摆手,我不适应地后退了几步,引来她不解的反应。
  
    我尴尬地扯了扯嘴角,视线一瞬间找不到落点,好半天才看向了近旁的镜子,里面倒影出来的人影俨然一副想要编织谎言的虚伪模样。
  
    那人脸色苍白的宛如扑了厚厚一层粉,那双眼眸看上去灵活的很,却不曾透露出真诚与真实。
  
    她笑着,却又和正常人的笑容不尽相同,显得十分微妙,没有任何喜悦的感觉。若是想要形容的话,反倒像是被墨水染脏的白纸,像是竭尽所能模仿正常人的仿制品。
  
    矫揉做作?轻浮?虚伪?
  
    比起这些,更像是鬼怪故事里走出来披着人皮的怪物,令人打心底里的恐惧和厌恶。
  
    我不敢再看,因为这般丑陋的场景。
  
    兴许是心虚的人看什么都觉得有问题,我只觉得自己低劣的演技会被看穿,只是容衣似乎并没有看出来,她只是用手背贴了贴我的额头和脸颊,掩饰不住困惑。
  
    “你这是怎么了?吹了凉风吗?”
  
    我连忙摇了摇头,说自己只是有点困了。
  
    容衣有些狐疑地看了看我,最终轻拿轻放地跳过了这个话题,咕囔着抱怨,收拾行李的动作都变得粗鲁起来。
  
    “啊啊啊——”
  
    我看见她崩溃地把衣服尽全力塞了进去,但生怕她会把怒气重新迁移到我的身上,我张了张嘴,还是没有提醒她最好把衣服叠好再装进去,一边疑惑这次怎么没让护卫们来收拾。
  
    “受不了……坐了那么长时间的马车,就玩了这么一小会儿!”
  
    容衣关上了行李箱,狠狠地放在了地上,沉重的撞击使得地面扬起了不小的尘土。
  
    我恍然意识到为什么是这位大小姐自己收拾了,原来是想借这个发泄心中怒气,顺便旁敲侧击地埋怨我不和她一起玩。
  
    我连忙笑着讨饶,上前帮着整理剩下来的行李。她望了我一眼,不甘心地按捺住了火气,别扭地哼唧了几声,才缓和了脸色。
  
    当护卫们从我们手中接过行李时,我正要踏上马车,转头望了一眼客栈,远远地瞧见其中一扇窗户那里闪过了一道微弱的光芒。
  
    眨了眨眼睛又从视野中消失不见,我正蹙着眉打算细细看看时,耳边就传来了喧闹的声响。
  
    定睛看去,一个布衣打扮的男子被护卫拦下了,他和他们说明了什么,我只看见十三有些为难地皱了皱眉,但上上下下扫视和检查了一番,确认没有危险后,还是让出了路。
  
    他没有看向我,只是低着头,从衣袖中掏出了一个木盒子。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手指在盒子上滑走着,半晌打了开来。
  
    里面放着的正是先前在店铺里看上的猫眼石手链。不清楚是不是又被认真擦拭和修饰了一遍,总觉得比起之前更加漂亮和闪亮。
  
    “这个……”
  
    我拿起手链,摩挲着每块宝石,半天才移开了视线,慢慢抬起了头,想要询问具体的价格。
  
    这男子却摇了摇头,平凡的长相,粗糙的双手,无一不证实着他身为底层人民的身份。
  
    “我只是因为老婆子的嘱托来送这东西而已,不收报酬。”
  
    我心中掩饰不住困惑,心想这世间哪有这种好事,不付一分钱就能拿到这手链。
  
    我拿出钱袋,从里面取出了一片金叶子。他却坚持不收,还说着奇怪的话语。
  
    “老婆子说了,这手链的钱早就已经付了,此时不过是还给有缘人。也不必去寻她,她回到老家享福去了。”
  
    我刚刚踏出的脚收了回来,尽管不解这番说辞怎么与之前不同,不是维持生计才卖它的吗?
  
    男子却没有时间继续与我说下去,微微鞠了一躬后,就快步离开了。
  
    我在原地站了片刻,无奈,便掀了帘子上了马车。
  
    容衣早透过一旁的窗子看到我这边的情况,凑上前来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我沉默地摇了摇头,握住她的手腕,将手链戴了上去。大小合适,衬得容衣本就白皙的肌肤更加莹润,仿佛天生就是为她定制的一般。
  
    容衣收回了手,长长的衣袖遮住了手链,她抬起手来看着它,挑了挑眉望着我。
  
    我叹了口气,心中也不明白这件事的经过和结果,只说是与那老婆婆有缘。
  
    容衣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随即露出了一抹笑容,调笑着说道,“怎的遍地都是你的有缘人。”
  
    尽管相处时日少,但我与容衣确是情谊深厚,她没有拒绝这手链,也是件好事。从微小的细节中就能推断出当事人具体的心理。或许即便与涂殇无缘,她也能像接受手链一样回归原本的生活吧。
  
    虽然容衣可能仅仅是碍于与我的情面,才勉强收下的,但不论怎样,都算是一个好的迹象。
  
    无言。
  
    回去的路上一路寂静。我在烦恼该怎么圆谎,容衣似乎也有心事,一直看着窗外,不做声。
  
    走的应当并不是来时的路,我没有望见停留的城镇,也不知道那案子是怎么处理的, 
  
    但看乐国提前宴会的情况,怕是不单单为了和辰国比拼,或许也有这件事情的影响。   
  
    虽然哪怕我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这口黑锅确确实实扣在了我的身上,幸好旁人并不知晓我的能力。
  
    总不可能是梦游了去杀了那个骗子吧。
  
    疑惑和猜忌萦绕在我的心头,兴许是为了缓解内心焦灼的情绪,我开口说道,“衣姐姐你打算在宴会上做些什么?”
  
    她撑着下巴,转过头来看我,脸上也有点踌躇,显然冷静下来后意识到直接和皇帝对上不是明智之举。
  
    想到这里,我们俩都再也笑不起来了。
  
    一种阴郁颓丧的气氛笼罩住了我们,仿佛满脑袋都是玻璃碎片似的硌的疼,又像是喝多了烧酒后特有的昏昏沉沉的感觉。
  
    我和容衣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我实在是怕她又露出什么马脚,过了一会儿,主动开口,“衣姐姐,其实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
  
    她歪了歪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那双澄澈的眸子里似乎能够倒映出我卑劣的本性和尽全力掩藏的所有心思,有那么一瞬间,我是觉得她什么都知道。
  
    但很快我将这个想法抛了开来,若是她真的知晓,一定不可能带我回去。
  
    于是我咽了咽口,躲避着她的视线,断断续续地说道。
  
    “虽然我在圣都没有亲人,但我在别的地方是有远方亲戚的。来这里也是为了找他们,这段时间在容府叨扰了……”
  
    还没有说完,容衣就打断了我的话语,她的重心并不在我要离开这件事情上,反倒问道。
  
    “你的亲戚在哪里?”
  
    我怔愣了一瞬,随后硬着头皮回答,“在辰国。”
  
    没来由地,我感觉到容衣紧绷的神经和阴沉的脸色好转了不少,她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又是那副天真的模样。
  
    容衣并没有挽留我,仿佛早就知道我会离开似的,也没有提起我和涂玉玩笑般的婚约。似乎不知道我的离开会产生什么样的负面影响。
  
    紧接着,基于这件事情,我连忙补充了一句,“只是去和他们打个招呼,以免担心。”
  
    “需要送你吗?”
  
    容衣的手探进袖口,有一下没一下摩挲着光滑的宝石,垂眸询问道。
  
    得到了准许,我松了口气,总算不用绞尽脑汁编别的借口了,连忙说道,“不用不用,我身上的钱是足够的,租辆马车就好。”
  
    容衣没有继续询问下去,只是闭上了眼睛休息。
  
    尽管护卫们想要劝阻,但碍于容衣已经同意了,我在半途就下了马车,松弛的神经使我不禁笑了起来,朝她招了招手,“我很快就回来,代我向鹤大人问好。”
  
    风吹动了帘子,我朦朦胧胧看见容衣的影子,却看不清她的神情,但想来也不会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便一蹦一跳地朝着不远处的铺子走去。
  
    因为我不限制租金,很快就租到了合适的马车,出来时容衣他们已经不在这里了。当时是有一些不适应的失落的,但很快就被成功护住马甲的喜悦遮掩了过去。
  
    “你是要去辰国的哪里?”
  
    上了车之后,马夫耐下性子细细问道。
  
    “花家。”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愕然,随即化为些微恐惧。
  
    我不以为然地扫了一眼,摇了摇钱袋子,里面的金叶子碰撞着发出沉重又清脆的声响。
  
    “少管闲事,越快越好。钱不是问题。”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可生活的重担早已压平了他的傲骨和原本挺直的腰,最终只是沉默地驾着马车。
  
    因为我确实赶时间,一路上让他加快速度,颠簸异常,摇摇晃晃地也没有睡意,只能听着马儿的嘶鸣声和马蹄嘚嘚声打发时间。
  
    辰国与乐国挨得很近,听说更古老的时候,这本是一个国家,后来由于争权夺利,逐渐分裂了开来。
  
    我没有心思关注这种事情,只是觉得近距离反倒省了不少事情。天气渐渐凉了下来,我披上了斗篷,顺应着心意,银白色的光彩再次回到了视野中。我知道自己的眼眸也变回了淡蓝色。
  
    倒是有意思,这番外出倒让我学会了伪装的本事。
  
    尽管如此,紧赶慢赶还是第二天才到了辰国。我压了压帽檐,省得又要解释一番,便让马夫把车停在城外,我自己进去就行。他连忙应是,接过了报酬,就在原地和马一起歇歇脚。
  
    “什么人?”
  
    我皱了皱眉,看着城门口严防死守的士兵,心想着以前都是那般松懈,怎么现在变得这么郑重。这么一想,周围也没有其他的人流来往。是出了什么事情吗?怨不得那么多马夫都不愿意接这个单子。
  
    我迟迟没有动静,士兵们的手逐渐向腰间系着的刀剑伸去。
  
    见状,我幽幽叹了口气,取下了斗篷,脸色一片冰冷,“是我。”
  
    银发蓝眸在这片大陆上太具有辨识度,只见得他们立刻半蹲半跪下来,不敢继续直视我,言语浩荡却暗含着害怕。
  
    “少主,多有得罪。”
  
    我想着他们还是老样子,这么无趣,迈步向城中走去,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
  
    “没事,起来吧。”
  
    他们相互对视了一眼,很快领头的那人就跟了上来。
  
    “您回来了……请问有什么需要小的去做的吗?”
  
    我停住了脚步,看向了他。那人弯着腰,谄媚的模样就像只甩不掉的哈巴狗。我只觉得伤眼睛,语调也不由降了下来。
  
    “没有。”
  
    我走在街道上,路上的人但凡看到我的无一不是纷纷跪下,身子都在不停地发抖,却又默契地沉默不言,生怕发出的声音惊扰到我。
  
    我的眉越皱越紧,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即便花家杀伐果断,也从没有这么让人惧怕过。
  
    “最近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听到我的询问,领头的立刻收敛住了刚刚的失望,语气里满是兴奋与激动。
  
    “是……是!如果说起最大的事情的话,您应当也是知道的。花家主和我国王室联合,灭了其他的国家,现在只剩下乐国了……”
  
    我控制不住地瞪大了眼睛,转头看向他,“你说什么?!!……况且这么大的事情,其他三家没有插手吗?”
  
    他的神情中掺杂了一些困惑,似乎不理解我为什么会这么发问,整理了一下语言,才答道,“整片大陆上都传疯了啊——月家少主失踪,温家持中立态度,清家……”
  
    他自以为小心翼翼的瞥了我一眼,见我等着他接下来的话语,话语脱口而出。
  
    “清家说只要婚约还在,就会无条件支持。”
  
    我头痛不已,先不提为什么将婚事宣传了开来,家主是脑子坏掉了吗?突然间帮助辰国消灭别的国家,言下之意还是下一个就是乐国了。
  
    兴许是我恼怒的反应太过明显,他咽了咽口水,就开始说起奉承的话。
  
    “都是多亏了花家主和您,要不然我们也不可能这么轻松就……”
  
    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从钱袋里掏出一片金叶子扔给他,无视了身后的连连道谢声,只想着快点回去问问怎么回事。
  
    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在乐国的时候半点不曾听说?
  
    这人还说轻松就灭了别的国家,要是花家不插手,辰国不被别的国家威胁就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