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称呼
    我觉得自己已经说的很明白了,然而容衣的重点却又偏了,她死死盯着我,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眼眸里盛满了水雾,看上去马上就要哭出来了,言语里满是委屈。
  
    “你叫他阿玉,却只称呼哥哥为丞相大人!”
  
    看着她控诉的神情,我感觉到脑袋瞬间疼了起来,但目前这个情况不解释清楚,恐怕误会只会越来越深。
  
    想到护卫们就在身边,我的心中也感到一丝抱歉和羞耻。
  
    “不是这样的……”
  
    我话语一顿,看着容衣逐渐亮起来的眼眸,连忙改口。
  
    “啊不是,就是这样的。”
  
    怎么说都是错的,我已经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恨不得挖个地缝钻进去,来逃避这奇怪的发展。
  
    但容衣却依旧紧追不舍,她的话语里多了些从未有过的娇纵和命令的语气。
  
    “我不管,阿雪你怎么称呼涂玉我管不了,但你一定得一视同仁,要称呼哥哥也亲密一些。”
  
    我不禁扶额,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半晌只是叹了口气,认栽地应和道,“好好好,我知道了。”
  
    我原以为事情就这么结束了,彼此之间都给一个台阶下,但我实在是低估了容衣的执着和一根筋。
  
    她期待地看着我,也没有下一步动作,那眼眸里仿佛藏了漫天的星辰,只是我可没有心情欣赏,慢慢败下阵来。
  
    “我知道了……”
  
    我艰难地让自己不要去看容衣亮晶晶的眼眸,无力地张了张嘴,眼帘低垂着,好半天才一个字一个字的蹦出来。
  
    “容……”
  
    容衣的眼神顿时变得失落,皱紧了眉,无形中我竟感知到了压迫感,话在嘴边连忙话锋一转,像是玉石从空中落下砸击着瓷盘一般,一股脑地顺着容衣的希望说了下去,甚至没有多加思考。
  
    “鹤……这个称呼可以吗?”
  
    我情不自禁地叹了一口气,不由想起了和容鹤初遇时他客套的言语中就直接挑明可以直呼他的名,只是对于毫无关系的人来说,难免过于亲密,再加上我一直在担心……
  
    还是离容鹤远些为好。
  
    容衣并不清楚我心中弯弯绕绕的想法,她显露出一种格外满足的模样,恍惚间我仿佛看见从她唇齿间流泻出的笑声化成了实体化的音符,明晃晃地表明了她的好心情。
  
    容衣还是老样子,怒气来的快去的也快,我一松口,她就又立刻黏了上来,从衣袖里取出钱财放在桌上,便牵着我的手,先一步朝着小巷走去。
  
    我被扯得一个踉跄,稳住身子抬起头来时,正巧撞入她的盈盈笑意中,思绪瞬间凝滞住,视野全被那抹笑容霸占,微风悄悄地亲吻着她的脸颊,分明是寒冷到会让人感觉到疼意,现今却只让人朦胧地升起一种艳羡的情绪。
  
    “小姑娘!这钱给多了!”
  
    少年人的脚步很快很轻,身后传来餐馆老板着急的呼喊,容衣只是微微侧过头,空着的手随意摆了摆,冲他喊道。
  
    “不用找了,您收着吧。”
  
    我瞧见老板匆匆跑出店里,看着我们渐行渐远,脸上浮现出无奈和担忧,在听清容衣的话语后,又极快地化作感激。
  
    亦走亦观,我跟在容衣的身后,心中只被纵容和宠溺覆盖。这里的首饰店虽算不上多,但也不在少数,容衣每次经过一家的时候都会本能地停顿一下动作。脸上露出的明显是真切的渴望,然而她总会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欲望明明灭灭,最终被压制下来。
  
    容衣的卧室里的珠宝摆满了梳妆台,然而自从我来到容府之后,她也仅仅把那些首饰分给我打扮,对于自己总是随意应付。
  
    想到这里,我不禁幽幽叹了口气,心中明白她心中所想。但涂殇那件事并不是她的错,按照涂玉的讲述和我的猜测,即便她没有提出那个无理的要求,皇室也会出手。
  
    我逐渐停下了脚步。容衣仍在向前走着,感受到来自后方的束缚,疑惑地停在了原地。我拉着她向最近的一家饰品店走去。
  
    容衣的脸上鲜明地有两股情绪交织着争斗,一半是来自天性的渴求,一半则是对于过错的反省和痛楚。
  
    我粗略地瞥了一眼,就假装没有发觉,踏进了店中。
  
    店面不大,却装饰的十分精致,古色古香的小屋子里分为三块布置着,最前面的是一排手链。
  
    容衣的视线一触即离,像是害怕着什么,我清楚地知道她眼眸里的光芒闪烁着,已经压抑不住心中翻滚的欲望。
  
    这没有什么不好的。
  
    此为[贪婪],此为人生来就有的罪恶。
  
    我原本认为被欲望所驱使的人类可憎极了,现在才知晓,并非是人类可悲,若是心思澄澈,即便欲望再怎么强烈,都显得可爱可怜。
  
    容衣的视线找不到落点,哪怕是墙上也挂满了首饰,半晌她盯着脚尖出了神,目光游晃时却显然定格了一瞬。
  
    我顺着那个方向看去,一串猫眼石的手链就这样闯入眼帘。银白色的宝石有着斑驳的印记,像是猫咪的眼眸般,除却细长的瞳孔,剩下的部分是那么圆润清纯,其中坠着一颗银打造而成的星辰。
  
    这条手链虽然简约,却抢了周遭所有饰品的风头,即便颜色清淡,然而闪耀着淡淡的光芒。
  
    不得不说她的眼光真是极好的,我看着这条手链,心中除了赞叹,再也生不起其他什么心思。
  
    脑海中隐约闪过一幅模糊不清的画面。一个无法瞧清具体面目的少女欣喜地接下了一样东西,激动地拥抱了上来。
  
    许是真的病了,怎么总是想到一些莫名其妙、不知出处的场景。
  
    我默默垂眸,低声询问道,“这手链怎么卖?”
  
    从进门起就站在一旁静静等待着的老妇人没有直接正面回答,说出的话宛如游丝,气息已经有些微弱,精神也不怎么好,但她的语气里却满是感叹。
  
    “这手链是祖上传下来的,老身原是不打算卖的,只是近些日子实在难以维持生计……”
  
    听着这番话语,我心中渐生不耐,在我看来,这不过是为了抬高价格而作的铺垫罢了,于是有些烦躁地再次问了一遍。
  
    “这个多少钱?”
  
    老妇人的话语止住了,她抬起头来,没有在意容衣,而是眯起眼睛细细打量了我一遍,应是年纪大了,她的视力也随之下降。
  
    过了好一会儿,她脸上的神情蓦地凝住了,身形有些颤颤巍巍的,只是张着嘴,急促地呼吸着。
  
    我皱了皱眉,容衣担心她出什么事,赶忙上去搀扶了一下,细声问道,“您没事吧?”
  
    我伸到半空的手匆匆停下,狼狈地藏到身后,面上还是一副冰冷的神情。手紧紧握成了拳,指甲嵌进去有种微微的疼意,使我更加清醒。
  
    容衣向我投来了不赞同的目光,我堪堪躲避开来,望向别处,唇轻轻抿着,心里慌乱又难受,我也并非想让她变成这样,只是心中有种无名的火焰焚烧着理智,等我回过神来时,焦躁的话语已经脱口而出。
  
    那老妇人拍了拍容衣扶着的手,轻轻舒了口气,我再次看去时,早就恢复了常态,甚至看向我的眼神里有种莫名的慈祥,那种不适应的感觉险些推翻了我的情绪,但我还是艰难地压制了下来。
  
    她站直了身子,早已佝偻的背部从未这般挺直,我见她眉眼弯弯,带着商量的语气和容衣说道。
  
    “小姑娘,老身有几句话想和你的同伴说,关于这条手链的买卖。”
  
    她的话语未尽,言下之意却已分明。
  
    容衣犹豫地抬起头,她本来就没有真正生我的气,在外的警戒心也是有的,现在正在担心这老妇人会不会别有居心,尽管看上去并没有。
  
    感受到她询问的眼神,我虽然心下也很不解,但还是暗暗点了点头,一是想送给容衣这条手链,二是想看看这老婆婆想说些什么,亦或者是做些什么。
  
    容衣苦恼的五官近乎团在了一起,她松了手,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店里,最终还是留了个心眼,没有把门关上。
  
    我大致透过玻璃的投影,看到护卫也在暗处警戒着,紧张的情绪微微有些缓解,定睛瞧向老婆婆。
  
    我的目光刚刚触及她的时候,捕捉到一丝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怀念和愧疚,然而我与她相互对视时,她却露出了笑容,径直将眼底的情绪全部遮掩起来。
  
    她往店铺深处走了走,拉开了椅子,忙忙碌碌地摆上几盘子甜品,俨然一副要促膝长谈的样子。
  
    我近乎不可察觉地轻轻啧了一声,她应当没有听见,因为动作没有丝毫的停顿。老妇人示意我坐下,自己则是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按理说我是应该拒绝的,可从来没有一位长者对我露出这么亲近的态度,以至于等我缓过神来时,已经心软地应了下来,尴尬地不知道手脚该怎么摆放。
  
    她为我沏了一壶红茶,倾倒的动作十分优雅,礼数间所表露出来的是世家大族的气度,使我不由心下更加凝重。
  
    她将这杯茶轻轻奉到我的面前。
  
    不是没有怀疑里面会不会有什么毒药,从小时候开始这种事情对我来说堪称家常便饭,所有食物都是需要试毒之后才送到我面前的。
  
    和容衣共进的餐食就算了,然而如今的情况实在诡异。
  
    但我看着老人和蔼的笑容,还是垂眸握住了杯柄,轻轻抿了一口。
  
    “谢谢,很美味。”
  
    我望着水面中自己的倒影,察觉到她期待的神情,还是礼貌地表达了谢意,毕竟这是事实。
  
    她的笑容松缓下来,带着种微妙的满足和歉意,见我看向她,又推了推甜点。
  
    我用勺子挖了几口,清新的甜意刺激着我的味蕾,我半晌放下勺子,小心地没有在碟子上发出明显的声响。
  
    老婆婆的表情里多了些感慨,她的语气莫名熟稔,“您已经长成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大人了呢。”
  
    她似乎是想接着说点什么,但还是止住了话茬。我暗暗皱眉,疑惑地询问道,“您认识我?”
  
    尽管面上和睦,但我放在膝上的手已经悄悄动了几下。
  
    是敌是友还说不清,况且这种意思,她认识的分明是作为花家少主的我。
  
    好不容易走了出来,花家也没有打算把我找回去,我绝对不能这么早就暴露,既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和他们之间的情谊。
  
    好在她没有接着说下去,而是转而聊起了那条手链的故事。
  
    “老身先前并非说了谎,这手链确确实实是祖上传下来的。”
  
    她漫不经心地搅拌着茶杯里的茶水,语气悠悠然,将人带回了过往。
  
    “具体是从多少年前就有了,已经说不清楚,但老身可以肯定地说,在这乐国还不存在,临壤还不叫做临壤的时候,这条手链就存在在这世上,可以说,它的寿命比大陆上文明诞生的时间还要长久。”
  
    我没什么心情听她说这种废话,在我看来,简直是荒唐,若当真是那么珍贵的古物,她为何不卖给收藏家,那可是笔大生意,完全能够缓解她的经济困难。
  
    但我并没有反驳,而是继续听了下去。
  
    “老身的母亲在临终前曾经告诉老身一句话,这也是老身家世世代代流传的话语。”
  
    我本来分了神,暗戳戳地打量着店中其他饰品,她接下来的话语却炸的我的思维猛然停滞,甚至一下子站了起来。
  
    她说,“雪神出,早归家。”
  
    我控制不住地睁大了眼睛,无数关于阴谋的猜测闪过我的脑海。是花家喊我回去的人吗?还是别的世家放出来的棋子?
  
    我在这里渐渐起了杀心,她却仍是一脸温柔和憧憬。
  
    “今天能见到您,老身此生的任务已经结束了。”
  
    老婆婆说着意味不明的话语,我还是没有出手,压抑住内心的猜忌,询问她什么意思。但老人只是闭口不言,淡淡地笑着,最后留下了一句“您和小姑娘早些回去吧,老身知道您的住处,晚些时候会请人将手链送过去的。”
  
    我不解,为什么不能直接买走,也因为她知晓我们一行人的落身之处而感到警惕,她却将我推出了门外,最后也没收下任何钱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