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诡谲
    我感受到了一种无名的恐惧感,因为我的耳边突然回响起了那难以辨别的声音。我确认,那是我在曾经的梦境里不断听到的语句,但现在它竟在现实里出现。我猛地摇了摇头,那种声响逐渐消失了。
  
    兴许是今天早上起的太早,精神恍惚了吧。我这么告诉自己,但还是掩饰不住内心翻滚的慌乱感。我察觉到了,这个世界隐藏着什么秘密,但它只是提醒着我,并不愿意直截了当地告知。
  
    对我来说,那个声音出乎常人想象的可怕,它来自黑暗深渊,来自无底地狱,拍打着丑陋的翅膀飞进我的耳朵。
  
    直到我急促地喘着气,将自己拽回现实里,我仍能一字不落地听见那微弱的却宛如梦魇般的嗡嗡声。
  
    时间仿佛在我和涂玉之间画了一层无法跨越的屏障。当我挣扎着清醒过来时,他的时间才开始流动。也正因为如此,他没有立刻察觉到我的异样,甚至还是呼唤着我过去查看。
  
    我咽了咽口水,凑了过去,借着烛火的微弱光亮仔细地看着纸上所书写的内容。
  
    说来也奇怪,明明鬼屋的人流并不算少,可在我们前面进去的人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而后面排队的也一直不曾进来。
  
    涂玉的神色隐在黑暗里,烛火仅仅能窥见他的五官,我不知道他的反应,但眉已经紧紧皱了起来。
  
    纸上所写的,或者说所画的,是我不曾见过的语言,弯弯绕绕的图案,像是藤蔓般繁复。
  
    正想伸手拿过这张纸,却被涂玉躲了开来。
  
    我疑惑地望向他,无意识地抿了抿唇。涂玉的一切都仿佛藏在了迷雾里,他分明未说一句话,也没有继续任何的动作,然而却给了我一种奇异的感觉。
  
    一缕腥甜的气味飘散在空中,我吸了吸鼻子,刚才的思考瞬间抛了开来,我抓着他的手臂,上面赫然是一道伤口。
  
    鲜血淋漓的,也不知他在哪里划到的,刚刚明明是没有的,我吸了一口气,就打算用手帕给他简单包扎一下,却被涂玉轻轻推了开来。
  
    我愣了神,手下还保持着寻找手帕的动作,但很快反应了过来,凝眉劝说道,“我先给你止下血,回去之后你再好好处理……”
  
    他似乎毫不在意受伤的手臂,手中紧紧抓着那张奇怪的纸张,鲜血顺着他的手臂往下流淌,染脏了泛黄的纸页。
  
    陌生的文字和古老的纸张吸收着他的血液,多余的沿着纸页滴落在地面上,滴答滴答的,像是雨天雨水沿着屋檐落下的声响。我却没了那个闲心去聆听,只想着帮涂玉处理一下伤口。
  
    他没有应声,也没有搭理我,反倒径直朝着鬼屋入口处返回。我瞧着他的身子僵硬,走路都不利索了,想着肯定很痛,连忙跟了上去。
  
    入口处的工作人员见我们出来,很是意外,帮我们打开通道的时候还嘀咕了一句,八卦地问着我,“你们去哪里了啊?我怎么听后面的人说根本就没看见你们,可真会藏。”
  
    我心下愕然,正想着询问一下,我们俩分明才刚进去,也没躲起来,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但涂玉却一步不停地走远了,我只能朝着工作人员摆了摆手,追了上去。
  
    他走的很快,我根本无法和他持平,总是慢几步跟在后面。无论我说什么他都不回答。
  
    我一时不解,不知道自己怎么惹他生气了。涂玉虽然变得很古怪,却还是将我送回了容府门口,就这样离开了。
  
    等到我回到容衣的卧室里,仍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了?那小子欺负你了?”
  
    容衣对着镜子化着妆,一边描眉一边问道,满满都是对我这么早回来的惊讶。
  
    “我还以为他得拖着你让你晚上去不了烟火大会呢。”
  
    我勉强笑了笑,满心的愁绪却无从诉说,只得绕到容衣身后,下巴枕在她肩上,讨好地说道,“好姐姐,莫气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也没说不打算完成任务啊。”
  
    容衣冷冷地哼了一声,放下眉笔,转头看着我,“我还不了解你,要是他求你一下,你怕是轻易就应下了。”
  
    我不由心虚,吐了吐舌头,心中也困惑自己的性子有这么明显吗?不过一段时日,怎么大家都一清二楚。
  
    她今晚有大动作,一时也顾不得和我细聊,刚画好妆,又转眼卸掉了。
  
    我当真是摸不准人类的心思,涂玉和容衣都是好相处的人,偏偏现在都变得难以捉摸,难伺候得很。
  
    容衣在暗箱里摸索了片刻,朝着我抛来一样东西。我伸手接下,正眼一看,是用纸张包裹的好好的针线。
  
    “今晚上烟火大会,阿雪也算是哥哥的妹妹,总不能空手去吧,还是准备些礼物为好。”
  
    容衣对着我笑了起来,我背后顿时感受到一股寒意,连头都不敢抬,盯着手上的东西,小心翼翼地问道,“这是……”
  
    那抹笑容在我看来不亚于恶魔的低语。
  
    “当然是福袋了。你待会儿就别和我们一起吃饭了,我让管家送点饭菜过来。不绣好的话……”
  
    容衣双手交叉着,弄得骨头咯吱咯吱直响。我急忙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苦着脸坐在桌子旁开始了浩大的工程。
  
    兴许是知道我什么都不会,容衣特意挑选了简单的图案。一朵普普通通的雪花。
  
    虽然觉得福袋上弄这个图案不太吉利,但容衣却坚持这样,我也只得妥协。
  
    虽说已经降低了难度,但对我来说,刺绣方面我恐怕只会一开始的穿针。几次失败,险些戳到手指,容衣扶着额坐在一旁,一脸不忍直视的表情。
  
    无奈之下,只能由她手把手的教我。
  
    容衣站在我的身后,手臂环着我,手覆在我的手上,一点点引导着我。
  
    不得不说,她在这方面很有天赋,几句话一说,我便恍然大悟。
  
    我紧紧皱着眉,两根手指捏着针,在丝绸上正反穿梭着。容衣进进出出好几回,我也只大概吃了点东西,紧赶慢赶总算在晚餐前完成了。
  
    我翻看着这个福袋。看得出技艺生疏,算不上精湛,甚至算不上熟练,若是自己绣着玩玩倒还好,但这么丑的工艺,恐怕他人第一眼都看不出这是个雪花,实在拿不出手送人。
  
    因为这份忐忑的心情,我和他们坐在一起用晚餐时也是心不在焉的。我正发着呆,突然脚被踢了一脚。
  
    迷茫地转头看去,就瞧见容衣背着容鹤对我做着鬼脸,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她又转身看向容鹤,话语软软糯糯的,要不是刚刚看到的母老虎的形象,当真是具有迷惑性。
  
    “哥,时间也不早了。再不出发的话,就来不及逛完夜市了。”
  
    容鹤沉默着,我顿时感到一阵尴尬,半晌他放下筷子,轻声应道,“小妹说的是,凡事还是提早比较好。”
  
    话音刚落,容衣就兴奋地跳了起来,拉着我离席,远远还向容鹤招了招手,“我和阿雪有点事情,一会儿门口见。”
  
    她真是想一出是一出,做事毛毛躁躁的,一溜烟地跑回卧室里,从柜子里翻出上次买的衣物,已经让侍女偷偷清洗过了。容衣将衣物塞进我的手中。
  
    自觉地拉好屏风,等待着我换好。
  
    “……”
  
    我有些无奈,幸好上次容衣给我演示了一遍,这次我自己也能上手。
  
    她推着我在梳妆台前坐下,拉开抽屉,各种化妆工具呈现在我的眼前。
  
    “我可是给你把各种妆都试过了,放心好了,绝对把你打扮的美美的。”
  
    看着她自信的模样,我也不好说什么。在我看来,其实真的没必要这么兴师动众,兴许相亲都没这么麻烦。
  
    刷子扫在脸上痒痒的,她给我细细描绘着眉眼,贴了花钿,并没有用过多的饰品修饰,只用一根木簪子盘好了头发。
  
    我睁眼瞧镜中时,险些没认出来镜中人是我。有时候真的不用浓妆艳抹,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
  
    “怎么样,你衣姐姐我的手艺好吧。”
  
    容衣叹了口气,自恋的神色不言而喻。我挑了挑眉,轻笑着调笑道,“衣姐姐再不走,情郎的资料可就要飞了。”
  
    她这才惊觉时间飞逝,连忙领着我去了府门口。
  
    容鹤已经站在那里等了一段时间了,他的打扮与平常并没有多大区别,只是多披了一件狐毛大衣,更衬得他清秀逸尘。
  
    看到我们来,容鹤的目光先是稍微瞥了容衣一眼,又定格在我身上,眼眸里明明确确闪过一丝惊艳。
  
    我羞赧地低下了头,就见容衣将我的手和容鹤的收搭在一起,笑得开怀极了,“你们好好玩,我就不去了。”
  
    我的视线和她的视线极快的交织了一瞬,我暗暗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绝对会拖住容鹤。
  
    容衣的脸上显现出满意的神色,周围的侍从们见了,全都盯着我俩看。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正在握着一个异性的手,赶忙就要松开,却被容鹤反手紧紧握住。
  
    我抬头看去时,他并不看我,只是朝着容衣轻轻颔首。
  
    烟火大会的地点离容府并不远。到底位于圣都的主干道,民间举办的活动也大多在这里。
  
    我和容鹤就这样牵着手走在街道上,周围的人流来来往往,倒也没有人注意我们。
  
    我的心紧张得砰砰直跳,就像是雏鸟初次飞翔时那般忐忑。他没有说话,但那种稳重的感觉却很好地传达给了我。
  
    是啊,我在慌张什么,现在的身份可是容府的二小姐,陪着自己哥哥一起逛夜市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想着想着,我便坦然多了。
  
    我看见前边的摊位上有卖面具的,停下来细细观看。有遮挡整张脸的空白面具,大部分是绘制着奇怪图纹的半脸面具。
  
    那摊主年纪已经很大了,瞧着也不像圣都的人。他似乎在担惊受怕,但生活在这里的本地人完全相信自己国家的能力,万万不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他见我们驻足,挤出一抹笑容,本就密集的皱纹更加明显,“小娘子有看中什么吗?”
  
    我的视线落在其中一个面具上,上面绘制着一只凤凰。若不是看见这个,我怕是已经忘记了自己来到乐国的初衷。但世事无常,现在的我没有当初的那份心情了。邀请函似乎是随着我换下的衣服一起丢掉了,我当时只记得把金叶子留着,等我想起来时早就不见了踪迹。
  
    “就这个吧。”
  
    我俯身拿了起来,手探进衣袖里想取些银两,才发觉钱袋早就被容衣拿走了,当时她还信誓旦旦说我绝对用不到这个。
  
    我只好把面具放回去,对摊主也多了些歉意,“不好意思,我……”
  
    “这钱我来给吧。”
  
    容鹤将一锭金子放在摊主面前。
  
    “天气寒冷,您还是回去好好休息。”
  
    那老爷爷颤抖着手拿了起来,连忙站起来鞠着躬,“使不得……使不得啊……这面具根本不值这个钱啊……”
  
    容鹤没有笑着,但那双眼眸里却浸满了柔意,看着老爷爷的眼神就像是在看自己羽翼之下的子民。
  
    我明白他的意思,便跟着开了口,“您收着吧,这是乐国人给远道而来的客人的见面礼。”
  
    老爷爷一脸犹豫,最终还是收下了。
  
    我拿着那面具,轻轻覆在了脸上,这样我才有安全感。
  
    “琼雪姑娘觉得这片大陆怎么样?”
  
    还没有到人流量最大的中心位置,容鹤突然问了我这么一个模糊不清的问题。
  
    我眨了眨眼睛,不知道他究竟想问些什么,只能含糊地表达自己的观点。
  
    “世家倾轧,王室贪婪,民不聊生。”
  
    “若是你在我这个位置上,你会做什么?”
  
    我停住了脚步,狐疑地眯起了眼睛。
  
    他这是在试探我吗?
  
    虽然心中有些许猜测,但我还没办法轻易下定论。若是他知晓我的身份,又怎么可能会收留我呢?
  
    容鹤直勾勾地盯着我,他的如墨眼眸沉寂下来,深邃的宛如夜空,宛如宇宙,我摸不准他的思想。他的心是一盘棋局,每个人都是一枚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