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隐瞒

   “衣姐姐……”       我轻轻唤了她一声,言语却也干涸了,只觉得喉咙里有什么东西堵着,使我感到干渴的同时又有些涩然,声音便慢慢低沉了下去,一时间哑然无言。       我抿了抿唇,眉尖微微蹙起,徒劳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点什么。       容衣没有心情搭理我,只是死死抱着枕头,将泪水和痛楚全部对着它发泄出来。她像是被整个世界背弃,以至于无力再顾及其他,小心翼翼又悲戚地在自己和世界之间架起了一堵厚厚的屏障,把脆弱的心牢牢裹束起来。       我咬了咬下唇,纷杂的思绪在我的脑海里如同流离的光芒般飞速闪过,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明晃晃地摆在我的面前,而这选择对我来说兴许毫无意义,却能直接决定容衣的未来。       也正因为这般,导致我根本无法轻易下决定。我是一个对生死并不看重的人,只是根据自己的本能趋利避害而已。       但容衣不一样,她是一个热情的女孩,像个小太阳一样照耀着周围所有人。那道光在过去可能灼伤了他人的心,然而如今收敛起来的阳光却温柔地抚慰迷途者受伤的内心。       无论我能否找回自己的能力,实质上已经没有了所希望的自由和美好的未来,可容衣她还想好好地生活着,想弥补以前的错误,想和心上人共度一生。       思及此,我踌躇地收回了抚摸如墨发丝的手,探进衣袖里小心地触碰那枚草戒,我垂下了眼帘,询问的声音细微到近乎听不见,“若是他还爱你,却已经无法再与你相见,你会怎么做?”       室内还是安安静静的,只隐约传来忍耐的哭泣声。半晌得不到答复,我幽幽叹了口气,起身走到了门口,跨过不高不低的门槛,将门轻轻合上,打算让容衣一个人静一静。       就在我已经心中做了决定,放弃了暗示容衣真相的想法时,一道闷闷的声音闯入了我的耳中。       我诧异地抬头望去,只见得容衣仍未离开枕头,但话语却显露出不一般的执拗和坚韧。       “若是……即便天人两隔,君心依旧,相思无忧。”       她直起了身子,直勾勾地盯着我瞧,眼眶还是红通通的,时不时落下几颗珍珠,言语柔柔的,面上也不见冷酷的神色,但那种仿佛能看穿人心的眼神却让我恍然确认这兄妹俩有多么相像。       “阿雪,你是知道什么的。涂玉那么喜欢你,定是告诉了你真相,你说出来好不好。”       见我停下了关门的动作,愣在了门口,容衣连忙伸出手擦了擦眼泪,没有逼迫我,然而那种不言而泣的委屈和真诚的恳求,却直接触碰到人心底里最柔软的一部分,使人无法不告诉她。       我站在门外,低下了头,整个人隐在阴影里,连我自己都猜想不出具体的表情。沉默半晌,迎着容衣的眼神,我还是无奈地选择了妥协。       若是他们本可以在一起,却因为我一人的隐瞒使得容衣孤苦终生,我有何颜面登门道歉。       我手下掩了掩门,借着这个动作,赶忙左右瞧了瞧周围。好在容鹤对我打消了戒心,也不忍让不相干的暗卫看见容衣脆弱的模样。       我立刻再次进了卧室,将门关的严严实实,就坐在睡榻上,牵着容衣的手细细道来。       时间是一粒粒细沙,万物归一者将那沙漏倾倒时,属于万物的光阴便蓦地一去不复返了。       夜幕低垂,容府里的灯火也随着万家点亮了。       我牵着容衣从卧室那里走了过来,若不是容衣在一旁小心地提醒着我该走哪边,怕是闹了不少笑话。       容府里的用餐是在专门的房间里,容鹤和容衣一并的。       我们过去时,容鹤已经坐在了主位上,也不知在这里等了多久,虽然表面上不怎么看得出来,但他确确实实脸色都有些被冻僵了。当真是一个疼宠妹妹的哥哥。       容鹤还是习惯性地将扇子一展一合,便向着管家点了点头,侍女们一个个将餐品送了上来。       我扶着容衣走到座位旁,见她稳稳当当坐好了,就朝着容鹤欠了欠身,本着礼节打算告辞。       一个流亡在外的人,能得到容府的帮助已经很难得了,若是鲁鲁莽莽将自己当做主人家,不经过邀请就擅自坐下,实在失礼。       我低着头,双手并在腰间,稍稍行了礼,便径直朝着门口走去。不过面上还是免不得露出一丝愁苦之色,只希望能早点绕回客房。       “琼雪姑娘便在这边用餐吧。”       我惊诧地转过头去,那清越的男音分明是容鹤说的。他的目光并没有直接落在我身上,而是盯着桌上的菜肴出了神。       视线滑过容衣身上时,发觉她张了张嘴像是想要说些什么,只是被容鹤抢了先,脸上闪过一丝愕然,但很快仿佛察觉到了什么,细细打量了一眼容鹤,又转头看了看我,掩面轻轻笑了起来。       我不知她明白了什么,只觉得容衣的眼神有种莫名的戏谑。她的眼眶还是残留着哭泣后的红意,这么一笑,倒像只小兔子,可爱极了。       我暗暗松了口气,礼貌地打算推辞一下,却听得容鹤低声说道,“若是让琼雪姑娘一人孤身离开,怕是到了午夜也绕不回客房那里。”       他的目光移到我身上,笑得温润,话语却不那么中听。       我一下子涨红了脸,气恼地鼓起了脸颊,就想要反驳几句,却意识到容鹤说的是事实,嘴唇开开合合,说不出否定的言语,一时气结,还是容衣替我解了围。       “阿雪你便和我们一起吧。我还有好些字句想与你细细道来,也不用回客房了,干脆与我住一起吧。”       感受到兄妹俩的视线都落在我身上,我点了点头,挨着容衣坐了下来,但还是小心眼地选择了离容鹤较远的位置。       我看见容衣在我坐下后朝着容鹤眨了眨眼睛,那个臭狐狸还装模作样地咳嗽了几声。       虽说心中对容鹤这个黑心肝的有怨念,但我的心里其实是有点兴奋和新奇的,这倒是我出生以来第一次和旁人坐在一起吃饭。       哪怕是和寒酥那次诡异的相处,他也谨记着身份没有坐在我身旁。       心跳越来越快,脸颊也烧了起来,手下握着筷子的手都是失了力气,摇摇晃晃的,夹到的饭菜险些掉在桌上。       左手上突然传来一阵温暖的触感,我迷茫地看去,就瞧见容衣对我笑了笑,亲昵地凑到我耳边,小声说道,“阿雪不必紧张。兄长就是这副性子,嘴上不饶人,实际上心可软了。”       我闻言,也不收敛,直直地朝着容鹤望过去。那人不看我也不看容衣,仿佛什么都没听见,只是沉默地吃着碗里的饭菜,但还是让我敏锐地发现了他通红的耳尖。       我一时有些想笑,原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真是小孩子心性,那抹淡粉色的云霞染在他的耳朵上,倒是好看的紧。       我连忙埋下头去,尽量不让自己笑出声来,然而还是有几声细碎的笑声流淌了出去。       只听得容鹤生硬地转移了话题,询问容衣,语句里满是关切,“……过阵子有烟火大会,要去看看吗?”       他没有直接询问容衣是否还好,也没有说些无用的心灵鸡汤,只是小心翼翼地顾及容衣的心情,一找到能让她开心的事物,就拐弯抹角地想要让容衣不再伤心。       这位丞相大人矛盾极了,一会儿成熟处事,一会儿幼稚的像个孩子,一会儿体贴地照顾他人心情,一会儿又径直捅破别人的弱处。       想着想着,我不由有些感慨,瞬间沉默了下来。我被这容府里的欢声笑语所迷惑,竟险些忘了自己的身份,等容衣被退婚这件事的风波过去了,容家和涂家定会找借口取消这纸荒唐的婚姻,那个时候,就是我离开的最佳时机……       “阿雪!阿雪!”       我蓦地回过神来,就看见容衣担心地望着我。我低下头去,这才发觉碗里早已空空荡荡,我却浑然不知地仍在扒着饭,顿时有些尴尬,连忙丢了碗筷,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       气氛有些僵持。       我心里沉重,艰难地扯出一抹笑容。       却被容鹤出言打断,心下不由有些恼意,但听清内容后却慢慢地散了。       “既有那纸婚约,也感谢琼雪姑娘的相助之恩。鹤当时在府外说的不是戏言,只管将容府当做自己的家,若是有什么烦心事,鹤能够解决的,必然不会藏私。”       他话说的真切,眼神里也满是真诚。我却狼狈地躲开了他的目光,含糊不清地就想将这番话语揭过去。这一家人的好意,我受之有愧。       这桌上瞬间冷淡了下来。我们三人自顾自的处在自己的世界里,许是我笨拙的态度惹恼了他,容鹤没和我再说一句话。       饭局过后,容鹤起身去了书房处理公务,他似乎总是这么忙忙碌碌的,仅剩的休闲时间都不能为自己考虑。       容衣拉着我的手,一路上穿过长廊走道。冬天的晚上冷得异常,我现在的身体变得畏寒起来,体温也和正常人相近,也不知是好是坏。       容衣哭的难受,隔着屏风清洗着,我坐在她的榻上,一时间也找不到事情来做,只能无聊地晃着腿。       先前来的慌忙,都没能好好观察一下这间卧室。容衣说她喜欢珠宝还真不是夸张之语,整间屋子里摆放着各种奇珍异宝。我对这方面并不怎么了解,但也看得出品质都是上乘的。       我的视线滑过这些贵重的物品,最终落在了我的手上。指尖是微凉的触感,触碰着床榻。       若不是容衣打开了这里的暗箱来藏戒指,我都不知道这房间里竟然到处是机关。听容衣说,是她那个未婚夫担心她的安危,每次过来的时候背着容鹤偷偷改造的,只将这些的开启方式告诉了容衣一人。       倒也是好事,若是我猜想中容府的结局真的发生了,容衣也能够平安逃走。       屏风那头传来轻微的溅水声,我看见漆黑的剪影。容衣一件件穿上衣物。       我看不到她的神情,只听到她的询问声,清清淡淡的,没有过多情绪,但她下意识压低了声音,像是很在意这件事情。       “……阿雪你喜欢涂玉吗?”       我顿时愣住了,晃着的腿也停了下来,脚悬在半空中,不明白容衣为什么这么问,但这并不是什么不能明说的事情,便老实地回答了。       “该怎么说呢……比起喜欢,他更像是弟弟一样的存在吧。”       况且,我真正的身份可是早就有了未婚夫。现在不过是容府和涂家共同的缓兵之计罢了。       她像是很高兴似的,每个字都是跳着的,仿佛鸟儿在枝头嬉戏,但说出的话语更加莫名其妙。       “阿雪喜欢我们家吗?”       我一时怔住了,朦朦胧胧猜测着容衣是不是对涂家心生怨艾,又不好明说,只能旁敲侧击地抱怨。       这么想着,我瞬间明白了自己应该朝着什么方向去说。       “很喜欢啊。”       这时,容衣穿好了衣服走了过来,她蹦蹦跳跳地来到我身边坐下,扯着我的手,亲近之意不言而明。       “过阵子圣都有场烟火大会,涂家肯定会去巡逻,我想借着这个机会溜进涂家看看。”       我有些犹豫,这事要是不被发现还好,如果暴露人前,怕是那些碎嘴的人口中又多了一条谈资。       容家大小姐为爱痴狂,容府心存怨意想要报复涂家……       人言可畏,好不容易把容衣那件事压了下去,我也因此无法立刻离开。要是再闹出一桩事,怕是要真的结亲才能堵住悠悠之口。       我面露难色,容衣却摇了摇我的手,一脸期待。       “不会出事的啦。我卧室里就有直通涂家的暗道。所以我希望阿雪能够和哥哥去烟火大会,直到结束之前都不要回来。”       我皱了皱眉,可容衣这番话简直让人挑不出毛病,我只能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她顿时欢呼了起来,双臂高举着,当真是个孩子。我眉眼间不由带上了笑意。
第十一章 隐瞒
花间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