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风波

   我的心情顿时低落下来,容鹤皱了皱眉,眼眸里满是疑惑不解。       就在气氛有些僵持住时,管家匆匆赶过来和容鹤悄悄说了几句话。肉眼可见的,容鹤的脸色差了起来,他向我点了点头,便沿着长廊走了过去,步伐很快,走路间带着一阵风,眉眼间是沉重的忧色,还夹杂着些许怒意。       我抿了抿唇,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看着管家和容鹤都离开了,自己一个人留在这里,先不提尴不尴尬的事情,离处理重要事务的书房这么近难免招人非议,况且……我实在没有信心能够自己走回客房。       犹豫了那么一刹那,我便立刻提起裙子跟了上去。       容鹤被烦心事占据了心神,也来不及顾及我。管家倒是有些踌躇,但看着我跟上来,还是默许了这一举动。       我跟在他们后面,走的慌慌忙忙,若不是提起了裙角,怕是会被绊着摔跤。       一路上走的很顺利,我也暗暗记下了书房的位置。穿过长长的过廊,一时间峰回路转,容府的大门就在面前。       那厚重的雕花金属材质的大门紧闭着,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只听得外面人声鼎沸,议论纷纷,吵闹异常。       容鹤停住了脚步,我堪堪止住前进的倾向,稳住了身子。       他转过头来,望向管家,脸上仿佛覆盖着冰霜,又像是下面潜藏着即将喷发的火山。我见那微红的唇轻轻抿了抿,说出的话温柔,带着不可置喙的坚决。       “去看看容衣在不在房间。让他们小心着点,别让容衣过来。”       管家连声应是,迅速地退了下去,小跑着跑向了别处。       我心下已然了然了当下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我既答应了涂玉不会说出口,也打心里觉得这样对容衣的未来更好。       容鹤应是也这么觉得,但涂家此举实在是将容衣的声誉踩在脚底下,未免太绝情了些。       “咚咚咚——”       有人抓着门环叩响了容府的大门。       容鹤手中握着展开的扇子,莹润的玉质衬得他骨节分明的手更加漂亮,他收起了扇子,持着扇柄,扇叶轻轻敲了敲掌心。       府外越发吵闹,他合了合眼,半晌才叹息着开了口,“开门吧。”       一旁战战兢兢连头不敢抬的守门的侍卫们早早进了府,闻言连忙走上前去,抽开了门栓,使了把力气,将门拉着打了开来。       门外的景象自然而然浮现在眼前。       涂玉的脚边堆着一大堆木盒子,手上拿着一张纸,上面赫然写着容衣和涂殇的姓名。正是当年的写下的婚约书。       台阶下的百姓们指着容鹤和涂玉,交头接耳的,嗡嗡然,宛如飞入花田的蜜蜂。       到了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容府与百姓间的关系有多么扭曲。就像是误入狼群的羊一般,看似容府是狼,而百姓是羊群,实际上恰恰相反。       强者被撕扯着血肉来供给百姓,虽然面上这些百姓感激着容府的付出,但长久生活在贵族和官兵压榨下的他们,早就丧失了感激的心理,他们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容府对他们的好,只当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补偿。       多么可怕,无论是羊,还是狼。       而这容府,夹在上下之间,总有一天会自取灭亡。       我看的真切,但容鹤和容衣却被蒙蔽在其中。       我想起了几年前我立下的誓言,比起做不被理解的好人,我宁愿做旁观者。       涂玉是个阳光善良的孩子,甚至算得上天真,这件事情属实难为了他。       他见容鹤出来,不由胆怯又心虚地缩了缩身子,随后直起了腰杆,眼神直直地望向容鹤,重重地踢了踢脚边的盒子。       那被推成高塔的木盒子瞬间倾塌,散落一地,发出碰碰的剧烈声响,扬起了一地的灰尘,盖子也被撞了开来,露出里面的东西。       有的还停留在台阶上,有的却已经滚落着到了人群前面。       并不是什么值钱的事物,都是一些手工的小玩意。       有一个落在我跟前,我蹲下来捡了起来,是一个草叶编成的戒指,从植物的状况看来,已经有很长时间了,也不知用什么方法保存的,鲜活的像是刚刚编好的。       这等事物也无人争抢,只是凑上去看看,又发出唏嘘的不屑声音,顿时更加喧哗起来。       “还以为这涂家和容家定情的事物有多么稀罕,原来都是些小孩子都不要的垃圾。”       百姓们嚼着舌根子,看向两人的目光越发肆意和冒犯。       我的动作顿了顿,还是将手上这个戒指悄悄收进衣袖里。       涂玉听到百姓的议论,脸色难看了起来。       也是,自家大哥辛辛苦苦编好的东西哄未来大嫂欢心的,怎么在他们口中变得如此不堪。金银珠宝涂殇送的可以称得上数不胜数,但惟有这些被过去的容衣扔到他身上的手工作品,才满满承载着他的真心。只会打仗的粗人,能学会这些,废了多少功夫不想而知。       容鹤的神情清清冷冷,也不说话,站在原地瞧着涂玉的举动。       我瞧着涂玉狠狠咬了咬牙,抓着婚契就将那纸撕裂。       撕拉撕拉几声,白纸黑字就被撕毁的再也拼凑不起来。       涂玉的脸上满是嚣张,他扬了扬下巴,丢下一句,“涂家就毁了这婚约。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他金色的发丝在阳光下更加耀眼,蓝色的眼眸澄澈清亮,即便是装出这副凶狠的模样,也像是猫咪弓着身子龇牙一样,没有半点威慑力,只觉得可爱的紧。       不过在容鹤眼中恐怕不是这样。他的眼眸里闪过冷冽的色彩,脸色也黑沉了下来。       容鹤弯下腰捡起了被涂玉丢弃在地上的一小片碎片,上面正写着容衣和涂殇的名字。他冷冷哼了一声,抬手就将涂殇的那一半撕掉,落在地上时还用力踩了一脚。       “涂家倒是老样子,一样的没有礼数。这婚约是本相与你父亲定下的,自然也应该由他出面。怎么,侍卫长这般繁忙,连出尔反尔的事情都做的出来,想必是事务太少,才有闲心策划这种事。”       涂玉哑口无言,只是脸涨得通红,眼睁睁看着容鹤把自家兄长踩在脚下,却没有理由阻止。就像容鹤说的那样,擅自悔婚,本就是涂家有错在先。       “……”       我控制不住瞪大了眼睛。       本相?       那岂不是……       我瞬间觉得遍体生寒,为自己没能被认出来的侥幸庆幸着,也为自己的倒霉感到无力。       必须离开。越快越好。       我的脚往一旁挪了挪,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不在我身上,即便有人看我一眼,也很快就移开了视线,我的视线迅速扫过周围所有大街小巷,寻找着离开的路径。       “丞相大人说的是。”       城门处见过的侍卫长出现在了人群里,大家纷纷让道,为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制造机会,兴致冲冲地看着热闹。       那位年迈的长者瞧了涂玉一眼,涂玉顿时就像被掐住脖子的小动物,瞬间禁了声,畏畏缩缩地站在那里不敢动弹。       “小孩不懂事,私自处理了婚事。望您宽恕。”       他双手并着,恭恭敬敬地朝着容鹤鞠了一躬。       “只是殇儿确在清家无法回来,也有了新的心仪之人。这婚事,怕是无法继续下去了。”       容鹤背着手,就那样看着他,也不接话。       许是为了给双方一个台阶下,侍卫长又说道,“当年是我与您的父母约定了,要让涂家的孩子和容家的孩子在一起。”       我边听着这些话,边一点点往人群外边走,还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块手帕遮面。       “虽然殇儿与容衣小姐没有缘分,但玉儿也未曾婚配,您看……”       容鹤还没有表达观点,涂玉却是先一步急了脚,他也顾不上父亲的态度,大声就嚷了起来,“我已经有心仪之人了!”       这话一出,全场一片寂静,又很快就炸了锅。       我看见侍卫长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涂玉一眼。他应当原是想借这个把这件事大事化小,若是容鹤拒绝了,两家的关系也不必那么僵。可涂玉这么一说,显得容衣像是没人要的姑娘,真真实实是把容家的面子扫在地上。       我不知道容鹤是怎么想的,他竟是半点不生气,反而问道,“你心仪何人?”       眼看着自己就要脱离人群范围,我的唇角也不由上扬,却听得骤然一声响。       “我心仪阿琼!”       我瞬间察觉到大家的目光嗖嗖的移向了我,茫然地回过头去,就看见涂玉好不容易寻见了我,径直指着,眼神里满是坚定,见我看向他,还朝我眨了眨眼睛。       我顿时气结,想着这孩子怎么找了我当挡箭牌,却又不好表现出来,只好装作贪玩的样子站在了原地,只希望逃跑的事情不要被发现,从而引起怀疑。       侍卫长细细打量了一番,没有说什么。我看他神色如常,便知道他没有认出我来,不由庆幸自己遮了面。       容鹤的神色很复杂,我看不明白,只是他轻轻笑出了声,转过头冲着侍卫长说道,“当真是孽缘。这琼雪姑娘是小妹新认的妹妹,自然就是容府的二小姐。”       侍卫长像是寻见了台阶,瞬间松了口气,“是。若是琼雪小姐不嫌弃的话,玉儿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我……”       我也急了,连忙出言打断,却被容鹤接过了话茬。       “阿雪也经常与我和小妹提起涂玉公子,既是良缘,便于今日定下吧。”       他们之间紧张的气氛散了,言笑殷殷。       涂玉的眼眸里盛满了惊喜,他看着我,笑的眉眼弯弯。       我简直要被气乐了,就要说出反对的话语,却偏偏瞧见容衣从府内探出脑袋,偷偷地看着这一幕。她的眼睛都哭红了。       我愤怒的心情顿时被浇灭了下去。如果我答应了,也多半只是做戏,人们的注意力自然就会被这件新的婚事吸引,不会用污秽的语言玷污容衣的声誉。       想着想着,我只能沉默了下去,点了点头。       百姓们近距离瞧着我,分明什么都看不出来,却硬要说我是个美人,心心念念着要取下面纱看看。       我赶忙走上台阶,回到容鹤身边。木已成舟,我现在要做的就是帮助容府度过这次的难堪,小心不要暴露身份,再寻找合适的时机离开。       他们很快就写好了新的婚契,我低着头签下了名字,恰巧涂玉也低下头来,我们撞了个正着,涂玉捂着额头,满心满眼都是欢喜,瞧得我只能心虚地逃避着他的视线。       涂家拿着婚书离开了,走之前还把那些手工作品和木盒子当着所有人的面烧了个干净,涂玉似是想与我聊聊,却被侍卫长拉走。我看见容衣的泪水又簌簌落下,只是碍于自己的身份,不能上前阻止。       那火很红很炙热,轻易就把过往烧的干干净净。       百姓渐渐散了,容家也关上了大门。       “多谢。”       容鹤经过我身边时,轻声道了一声谢。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不知为什么,明明解除了危机,他却显得非常不悦,不单单因为容衣的事情。       容衣没有说一句话,用手掩面,急匆匆地跑走了。       我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又只能咽了下去,这是为了长远的未来考虑。       我这么告诉自己,却不由怀疑,涂家和我所认为的对容衣好的,当真是她所想要的吗?       况且这世间一旦遇到了一个足以倾心的人,心里便再难装下其他。容衣是个重视感情的人,也是个固执勇敢的人,我不觉得她会轻易放弃,反倒担心她会因此做出傻事。       我和容鹤相互对视,彼此点了点头,明白心中所想之事是一样的。我赶忙跟在了容衣后面。       她跑进了卧室里,也不关门,便扑到了床上。       我气喘吁吁地跑到那里时,扶着门框歇息一下,便听见里面轻微的啜泣声。       容衣把自己埋进枕头里,哭的梨花落泪。       我一时哑言,越发怀疑自己的决定是否真的正确。手探进衣袖里,摸到了那枚戒指,这对他人来说不值一文,可对容衣来说可能正是救命的药物。       我蹲在了床榻旁,犹豫了片刻,伸出手摸了摸容衣的发丝,就像她曾经安慰我的那样。   
第十章 风波
花间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