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涂殇
    “那个……兄长不是……”
  
    这少年一边说着,眼神飘忽不定,不停地用食指挠着脸颊,在心里翻箱倒柜地寻找着足以安慰容衣的话语,但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话锋极速一转。
  
    “兄长已经在清家那边定居下来了,短时间内定是不会回来。容小姐也不必继续等下去,各寻良人才是最好的。”
  
    他话音刚落,为了增加自己方才发言的可信度,犹豫了片刻后,便是鼓足勇气抬起了头,向我们这边看来。
  
    “这些退的东西,我晚些时候送到您府上……”
  
    少年的目光匆匆在我身上滑过,定格在容衣身上,但很快就转了回来,直直地盯着我看,惊异地瞪大了眼睛,瞳孔有一瞬间的紧缩,嘴不由自主地张开,停留在半空的手指缩了缩,弯曲着指向了我。
  
    “你……”
  
    容衣的情绪很糟糕,甚至没有心思搭理现在的情况,她颤抖着手把信方方正正地叠整齐,微微向着少年欠了欠身子,语气里都是控制不住的哭腔和楼梯般的陡峭。
  
    “我先回去了。”
  
    她向着出口的地方走了几步,身子摇摇晃晃,像是遭受了巨大的打击,却强撑着没有倒下。
  
    她蓦地停住了脚步,看向了我。
  
    我明白她的意思,但我首先得让这个叫阿玉的少年守住秘密,便轻轻摆了摆手,“衣姐姐你先走,我还想再练会儿枪法。”
  
    容衣精神恍惚,见我不打算跟着她回去,也没有多问,只是擦了擦眼泪,点了点头。
  
    看着容衣走远了,我才缓缓松了口气,庆幸自己的马甲没能被扒下,转过头来盯着阿玉,眼神也渐渐不善了起来。若非我失去了能力,而这少年确实讨喜,想必我会毫不犹豫地除掉他。不过这个假设真的成立的话,我也不会与他有现在的交集。
  
    也不知他到底有没有察觉到我的敌意,只是直勾勾地望着我,深蓝色的深邃眼眸里只有纯净的疑惑。
  
    我愣了愣,因为方才我分明瞧见他的脸上闪过一丝真切的欢喜,一瞬即逝,倒像是我花了眼。
  
    我没有闲心管他究竟在想些什么,满心里都打算先下手为强。
  
    “你好。”
  
    我强迫自己弯了弯唇角,露出初见生人时的局促感,仿佛我和他之间从未见过。
  
    “我名为琼雪,暂住容府,今日是来学习枪法的。不知公子贵姓?”
  
    我的话语说的轻飘飘的,但浑身的气压已经低了下来,眯了眯眼睛,握着手枪的手也不由紧了紧。
  
    若是这少年当真如此不识好歹,听不出言下之意……
  
    他露出一副踌躇的神色,仍是固执地盯着我的面容,半晌垂下了眼帘,微微舔舐着自己的嘴唇,便轻轻咬了咬,压迫的唇部变成了深红的色彩,又慢慢淡了下去。
  
    “可你……”
  
    我的眸色瞬间冷了下去,指尖不由摩挲了几下,按捺住攻击的冲动,正打算用言语误导一下,他却像是恍然间明白了什么,因为纠结而团起来的五官松懈了下来,俨然阳光灿烂的模样。
  
    “很高兴认识你。我是涂家的二子,你叫我阿玉就好啦。”
  
    他丝毫不介意我竖起全身的刺,反而热情地抓住了我的双手,哪怕枪口因此对着他也一副无所谓的态度,眼睛亮晶晶,仿佛盛满了漫天的星辰,闪烁着别样的光彩。
  
    他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我可以称呼你为……琼吗?“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刚刚是想说阿雪的,却突然改了口,是因为容衣这么称呼我吗?
  
    无论什么时候,我还是一样不理解这些人的行为。不过是一个简简单单的称呼,甚至是个假名,何须如此在意。
  
    但他既然这么主动地递了梯子,想必是明白我的意思了,那我也没必要把台阶踹开,只要顺着下去就好。
  
    这么想着,我用衣衫掩面,由衷地轻轻笑了笑,“公子……”
  
    瞧着他一下子变得可怜兮兮的眼神,我勉强忍住不耐的情绪,“阿玉若是想的话,自然是可以的。”
  
    这件事便这么揭了过去,比我想象的还要容易。
  
    涂玉却是欢喜的很,傻乎乎笑起来的模样简直和一开始的寒酥相似,只是这次我并没有被推进陷阱的奇怪感觉。
  
    我慢半拍地意识到他还握着我的手,皱了皱眉,清了清嗓子。
  
    涂玉连忙撒了手,一抹红霞染上了他的脸颊,倒是衬得可爱极了。
  
    心头大患暂时解决,我这才蓦地想起刚刚他与容衣的谈话。明明在容衣口中,涂玉的大哥是一个重情重义、很爱她的婚约者,既然平安无事的话,怎么会写出这样一封信。
  
    难不成真的变了心?
  
    想起容衣默默垂泪的样子,我心下不忍,只想着为这个善良热情的女孩子讨个说法。
  
    “你们涂家这般做法是不是太过无情?容衣对你的大哥一片痴情,就算做了错事,想要退婚的话,也要让这个未婚夫亲自上门。”
  
    我顺手将手里的枪支搁在了武器架上,眉间微蹙,话语里满是不赞同。
  
    “她是我的义姐,旁人若是想欺负她,也得先过了我这关。”
  
    涂玉先是对我的态度感到不解,但等我道明两人之间的关系后,又是一副古怪的神色。像是想要说明事情原委,但碍于某种原因,不能说出来。
  
    我心下疑惑,脑海里突然闪过方才的情景。
  
    一大堆木盒子,赔礼,信封……
  
    木盒子……
  
    信封……
  
    我顿时意识到奇怪的地方。若是那未婚夫想要退婚,直接一封书信不就可以了,为什么要用木盒子好好封存起来……
  
    难道?
  
    我将我的猜想说出了口,涂玉更加心虚,不仅视线没了落点,手脚都不知道该如何安放。
  
    我挑了挑眉,“你若是不说的话,我便将这真相告诉容衣。她恐怕是最有权知道这件事的人了。”
  
    说完便抬步就走。
  
    涂玉赶忙拦住了我,脸上满是无奈的神情,他的眼眸里神色不定,好一会儿才沉淀下来,成了静谧的海洋。他幽幽叹了口气。
  
    “真不愧是……”
  
    在我警告的眼神下,涂玉堪堪咽下了即将脱口而出的词语,赔了个笑脸。只是那笑容有些苦涩和死寂。
  
    他说出了一切,一个和我在容衣那里所知道的完全不同的故事。
  
    “哥哥他……”
  
    我走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看见了容府的牌匾,那些话还是回荡在我的脑海里,无法消除。
  
    我想事情出了神,就这样孤零零地站在了门口,也没有进去。
  
    “琼雪姑娘……”
  
    “姑娘……”
  
    一声声呼唤勉强将我的思绪拽回现实,我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就瞧见管家站在我的面前,脸色说好不好,说坏也不算坏,他的手在我的眼前摆了摆。见我回过神来,便收回了手,双手背在身后,倒也不看我,只是透过我瞧着逐渐西斜的太阳。
  
    “虽说乐国现在治安还算不错,但一个姑娘家家,也不会武功,还是早些回来比较好。黄昏时候,可不只是鬼怪出来。”
  
    他说着关切的话语,语气很是和蔼,充满了对我的担心和晚归的不赞同。
  
    我诧异地盯着他瞧,不由歪了歪头。若是我没记错,出门前他对我还是不冷不淡的态度,甚至有些防备,怎么突然变了一副脸色?
  
    我疑惑着,管家并不在意,而是紧接着弯了弯腰,“家主在书房,他吩咐过,如果姑娘回来了,便请您过去。”
  
    我点了点头,也不知容鹤找我有什么事。但看他不信任我的举动,恐怕是一轮试探。我沮丧地叹了口气,命令自己打起精神来,毕竟不出意外的话,我还得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
  
    “嗯……”
  
    刚跨过门槛,我望着左右两条走廊,不由苦了脸色,思索一会儿也不知该寻哪条路。
  
    管家跟在我的身后,我转过身子时,他一副困惑的神情,不知我为什么停了下来。
  
    “那个……你好…… ”
  
    我含糊不清地说着连自己都不清楚的话语,低下了头,不好意思看管家,食指相碰着,还是说不出心底的疑问,狼狈地咽了咽口水,才鼓起了勇气。
  
    “请问……书房在哪个方向啊?”
  
    我眼睁睁看着管家的表情从怔愣变成惊讶,最后露出一丝忍不住的笑意,脸上也不由羞恼起来,只觉得脸颊烧了起来,滚烫得很。
  
    管家轻咳了一声,还是流淌出了一些笑声,他弯着身子,手向右手边一摆,“姑娘先前去了西边的客房,想必也不知道书房的位置,只顺着右手边走,自然就到了。”
  
    我为难极了,几次外出之后,我也对自己的认路能力有了初步认识,以前在家里的时候因为有仆人跟着,才没出了丑。我想让管家带我去,只是他似乎很忙,抽出时间来和我说这些话已经很不容易,我实在不好意思麻烦。
  
    只能硬着头皮向那边走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去客房的时候分明走了左手边的路,我那时候究竟迷路跑了多远啊。
  
    我顺着这条路走,一路上的侍从和丫鬟都忙忙碌碌的,连瞧我一眼的时间都没有。好不容易看到了那片竹林,可紧接着我就慌了神,我记得书房是要穿过竹林的,也就是说,是泥人所相对的方向,然而那一排的屋子全都紧闭着门,实在分辨不出是哪一间。
  
    我没了主意,一圈圈围着竹林绕,努力回想着几个时辰前的情景。
  
    整个人都没了精神,蔫答答的,像是找不到太阳的向日葵。
  
    实在委屈,这种孤独无助的感觉属实不好受,我选择了放弃,坐在长廊边上,唇角都是向下的。
  
    “呵——”
  
    一阵闷笑声传来,我朝那边看去,只见得容鹤站在长廊上,书房的门也被推了开来,也不知道他看了我多久的笑话。
  
    果真是人不可貌相。明明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心却黑的很。
  
    我气的脸颊鼓囊囊的,强忍着怒火不去看容鹤,却听得他笑的更欢。
  
    正打算转过头去瞪他一眼,脸颊就传来了冰冰凉凉的触感,被戳的凹陷了下去。
  
    我斜着瞥了一眼,就瞧见一把扇子。容鹤持着它,乐此不疲地耍着我玩,不停地戳着我的脸,像是寻到了称心的玩具。
  
    我一下子蹦了起来,离他远远的,心里气急,却偏偏不能对这个长期饭票发火。
  
    应是我张牙舞爪的样子十分可笑,容鹤刷的打开了扇子,轻轻遮着脸,故作矜持地不再发笑,可明明那双桃花眼里溢满了笑意。
  
    他扇了扇扇子,笑道,“好了,不逗你了。姑娘莫恼。”
  
    我的怒火一瞬间上不去下不来,堵在心里难受得慌,却无法继续生气下去了。
  
    他轻轻咳嗽一声,收起了放荡不羁的模样,神情也严肃正经起来。
  
    “小可听说了演武场的事情,十分感谢姑娘为了阿妹出头。便安心在府里住下,我们容府万万不会亏待自家人。”
  
    我愣了神,这番话倒是没有想到,更没有料到先前的举动竟破了这僵局。
  
    我张了张嘴,嗓子眼里发涩,无法吐露半句话语。我听的明白,容鹤和管家都在为防备我的举动道歉,可只有我自己明白,我确实心怀不轨,别有所图。
  
    容鹤没有在意我的反应,兴许是觉得我因为他们的转变而感到不适应。他的眼眸里染上了愁色。
  
    “只是希望琼雪姑娘最近能多照顾一下阿妹,她……”
  
    容鹤没有说完话语,突兀地停在那里,但我已然明白。愧疚的心里促使我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容鹤的视线突然被我身后的什么事物吸引,他轻轻颔首,等我回过头去时,却只看见摇荡的竹叶,听着蓦然响起的沙沙声。
  
    但我瞬间察觉到容鹤的态度又发生了转变,如果说刚刚是对于我为容衣出头的感谢的话,现在就倾向于面对一个确认了没有危害的人的和善,连带着话语里都多了些真诚。
  
    我暗暗皱眉,瞬间就把如今的情况想了个明白。无非是暗卫无法查找到一个虚假的人的资料,而花家少主的影像也是封闭的信息,不允许外传,便自然而然认为我当真是身世坎坷的流民。
  
    想到这里,我不由打了个寒颤。其实我不是没有想过回花家求助,但实在是无法将自己的未来轻易堵上。